笃笃笃~
陈名夏打开房门,见是杨廷鉴,连忙邀请其进来。
“不了。”杨廷鉴递过一个箱子,道:“劳烦百史帮忙将这些书带回去。”
“冰如兄不走?”冒襄走出来问道。
杨廷鉴说道:“我要留在东宫。”
冒襄说道:“以冰如兄之才,进士手到擒来,岂不比举人出仕强?”
“吾意已决,不必多劝。”觉得自己的口气有些疏远,杨廷鉴缓了口气,继续说道:“陛下有霸王之勇,然治政能力一般,两位贤弟有大才,当尽心辅佐。”
“冰如兄放心,小弟一定尽心竭力。”陈名夏将胸口拍的砰砰响。
杨廷鉴没有多说,放下书箱后,拱手行礼后,转身离开。
见其远去,冒襄不忿地说道:“他留下,倒显得我等贪生怕死了。”
陈名夏沉默。
太子未走而臣先走,可为大不忠,一辈子洗不脱的污点,但留下吧……没这个勇气。
皇帝南下,不只带走了京中精锐,还有大批贤良能臣,京师空虚,地方也失去了有效管理。
孤城难守,亘古不变的道理。
虽然太子在调兵加强运河沿线防守,但是缓不济急,等各地兵就位,说不定运河一惊断了,到时候粮食运不过来,援兵来了说不定又是一个松锦之战。
好吧,说一千道一万,还是怯懦。
如果非要找安慰,那就是京师官民都在跑路。
两人收拾了行李,驾着一辆车,顺着人流缓缓往城外走去。
“去码头,每人领取一升粮食,到了通州还有。”
“沿着运河走,各城都准备了粮食。”
“尽量放弃重物,加快速度,不要停留。”
“把孩子看好,实在走不动了,就近入城,等待朝廷统一安排。”
一队队军兵不断呼喝着,为百姓指引方向。
“一人一升粮食,足够抵达通州,而且此举大概能统计出南下百姓数量。不得不说,殿下实乃睿智天成。”谭贞良赞叹道。
“确实如此。”旁边的石嶐点头附和道:“百姓沿运河而走,多活五成不在话下。”
他两个都是本科举人,响应太子号召进了东宫。
在最初的慌乱后,太子着手组织百姓有序南下。
如今的北方遍地蒿草,不但找不到粮食,甚至水源都没有,城池之外,偶尔的人烟大概率是盗贼。
盗贼也是要吃饭的,没有粮食吃什么?
肉糜!
若是迷路,说不定走着走着就撞进了建虏怀里,那必定是有死无生,加上要防止建虏围捕百姓用于攻城,因此太子安排一部分属官组织百姓撤离。
官道上人流如织,河面上大小船只首尾相接,尽皆往东而去。
就在京师官民忙着南下时,南京城里,朱由检正在孝陵祭拜太祖。
各项流程走完,朱由检临时加了一项,磕头。
五体投地,嘴里嘀嘀咕咕。
“不肖十世孙检诚祈太祖:检不肖,继位十六年,国事日渐式微,国祚几近断绝,幸得太祖庇佑,有十一世孙太子烺。
太子烺天生睿智,纯孝仁厚,人心洞悉,世事练达,实乃千古罕见之君。
弃守北方,实乃不肖检无能,太子烺不得不出此下策,罪在检,勿怪烺,祈祷太祖保佑太子烺万事顺遂,无凶无灾……”
黄得功过来,见皇帝诚心祈拜,停在了旁边。
一盏茶功夫后,皇帝再拜,拜完了起身。
黄得功连忙走上前去,拜道:“启奏陛下,九江急报,左良玉大掠德安,大部正在渡江,前锋已至广济。”
朱由检勃然大怒,喝道:“好贼子,朕未清算其罪,竟欲投闯贼!”
无令而动本就是大罪,而广济位于江北,距离蕲州不远,而蕲州北部同属黄州府的麻城等地被李自成占领着。
左良玉的动作,显然是要投贼。
朱由检大喝道:“传诏,革左良玉职,沿江各部谨守防区……”
“陛下。”南京兵部尚书熊明玉拜道:“左良玉拥众十万,其部多悍卒,当以安抚为……”
“尔岂配掌兵部?”朱由检怒斥道:“前次左良玉以移驻南京为名,要挟尔等送钱粮,彼时尔等无兵,送银十五万两以安抚,朕不予追究。
现朕在南京,有忠臣良将精锐之兵,岂能坐视是骄横恣行?武将不遵号令,左良玉罪行最重,今又恃贼自重,朕若依旧安抚,天下武将谁听号令?”
“臣无能,请辞。”熊明玉识趣地摘了官帽。
朱由检却越发恼火,道:“遇事只会请辞,国朝养士三百年,便是养了尔等这般的名士?”
诸多文臣面面相觑,想替自己及熊明玉解释一下又不知道怎么狡辩。
“德安被掠,知县罪责难逃,押解南京受审,降熊明玉知德安县。熊明玉,若是治理不好德安,朕必不轻饶!”朱由检声色俱厉地说道。
“谢陛下开恩。”熊明玉拜下。
朱由检喝道:“吴襄。”
“臣在。”
“整顿南京守备军,进驻湖口,务必阻贼南下。”
“臣遵旨。”
“黄得功。”
“臣在。”
“点马步五千为中军,预备剿贼。”
“臣遵旨。”
“郑芝豹。”
“臣在。”
“准备船只水手,送大军西进。”
“臣遵旨。”
朱由检又道:“传诏沿江各县,预备粮草供给大军。”
“臣遵旨。”×若干。
皇帝没派前锋,显然是要自己做前锋,却没人敢劝。
“祭拜结束,回……”
“报~”
一声呼喝打断了皇帝。
卫少先疾奔而来,拜道:“启奏陛下,贼出括苍山,东阳县失守。”
“好,好一个括苍山贼,好一个浙江官场!”朱由检冷嘲一声,喝道:“杨御蕃。”
“臣在。”
“点兵五千,围剿括苍山贼。”朱由检解下腰间宝剑扔了过去,继续说道:“号令浙江兵马,有阻碍剿贼、不听号令者,勿论文武贵贱,先斩后奏!”
“臣遵旨。”杨御蕃举起大宝剑领命。
启为南京兵部侍郎的侯恂拜道:“陛下,浙东富庶,赋税重地,当先平括苍山贼而后图谋左良玉之辈。”
皇帝瞪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括苍山贼最多祸乱一地,左良玉可是能败坏一省的,当然要去干左良玉。
最重要的是,好大儿安排得第一个目标就是打左良玉以立威,毕竟流贼不好打,普通民贼打了没成就感。
左良玉不知道太子安排了皇帝来打他,却猜到了皇帝会打他,因此派出信使联系流贼的同时渡江往北行。
此时,他已经抵达了广济城外。
左部恶名在外,广济知县闵元波可不敢放他入城,不但将其拒之门外,还发动了全城军民登城备战。
这时候真的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没一个推诿扯皮的。
左部洗劫可不分高低贵贱,只要身上有二两肉的,统统拉走。
左良玉轻轻一挥手,亲兵当即推出了兵部右侍郎、右佥都御史、总督江西、湖广、安庆、应天军务袁继咸。
“左良玉,陛下至南京,此时叛乱,乃置九族于死地!”袁继咸叫道。
“督师。”左良玉带着惆怅说道:“天子南下,贼未剿而先杀大将,你告诉本都督,如何自处?”
袁继咸说道:“刘泽清谋刺圣驾,罪该万死,你素来忠心,陛下如何无故加戮?”
“呵。”左良玉轻笑道:“若非陛下无故杀戮通州、香河文武,刘泽清如何会谋刺圣驾?
素闻卸磨杀驴,鸟尽弓藏,如今磨未卸而驴先杀,鸟未尽而弓先折,如此天子,不要也罢。”
“何以听信小人挑唆?”袁继咸说道:“黄得功如今为天子营中军总兵,刘良佐为前锋副将,可见陛下非滥杀,只杀有罪而已。”
那是因为黄得功治军严谨而又能打,刘良佐纯属于沾了光。
左良玉自己屡战屡败,军纪又是最坏,若是交出兵权,必死无疑。
“督师,左某素来敬仰你,今日只要你劝降广济,左某依旧以礼相待。”左良玉笑呵呵地说道。
“休…要诓我!”
左良玉没听出那微不可察的停顿,拍着胸口说道:“左某言出必践。”
“好,袁某走一趟。”袁继咸应下。
“来人,给督师松绑。”左良玉说道。
绳子解开,袁继咸又要了一匹马,缓缓往广济城下走去。
左良玉充满期待时,一骑飞奔而来。
“军门,流贼大将军曹操到。”
“如此人物接洽,可见顺王诚意。”左良玉大喜过望道:“梦庚,你去替为父迎接。”
“父亲放心,孩儿绝不失了礼数。”左梦庚应下,策马去迎接罗汝才。
因为朝廷忽然变得厉害了起来,李自成没敢对罗汝才下手,免得内部离心离德,因此罗汝才活到了现在。
正因为李自成没搞杀人吞并那一套,让左良玉以为可以投靠,所以收到刘泽清被杀、黄得功被并的消息后,左良玉毫不犹豫地表示了归顺之意。
内心盼着以后的美好生活,他竟然忘记了袁继咸。
袁继咸到城下后,让人放下吊篮把他拖了上去,还没站稳就叫道:“左良玉叛逃投贼,准备应对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