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啦的江水往东而去,高斗枢站在船头上看着两岸的破败,脸色沉重。
从郧县沿江而下,两岸皆不见人烟,田地荒草丛生,偶尔经过的城镇村庄都是房倒墙塌。
旁边的王光兴却兴致勃勃地说道:“臬台,进了襄阳,下官请你吃肉喝酒啊。”
“襄阳城里肯定有肉,酒可能得等去了南京。”高斗枢说道。
“可惜不能随陛下攻打汉中,不然凯旋而归,那才威风。”王光兴带着遗憾说道。
虽然没见到人,但是秦良玉能想到这群人浑身只剩下忠骨了,肯定不会派他们上前线的。
待官军接管防务,郧阳守军撤回来休养,没有一年半载恢复不了元气的。
还没到襄阳,一船迎面而来。
倪元璐出城二十里迎接。
一般接驾也就三十里而已。
“抚台如此厚爱,下官惶恐。”高斗枢感觉有些接受不了。
倪元璐道:“若天下人皆似臬台这般,天下何至于此?臬台德行,在下深为佩服。”
高斗枢回道:“抚台过誉,下官只是尽了本分而已。”
“臬台且先入城,余者回南京后再说。”倪元璐说道。
高斗枢犹豫了片刻,道:“抚台,下官沿途所见,一片荒废,此时官军收复失地,正当恢复民生经济,下官如何能够回南京?”
“此非一日之功,臬台不必急躁。”倪元璐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流贼肆虐多年,十室九空,没有十年休养生息难以恢复元气。”
“汉中南阳恢复,湖北得安稳,可从容恢复。”高斗枢说道。
倪元璐说道:“正当借用臬台之力,以殿下圣明,必委臬台以重任。”
“一路行来所听到的,皆言陛下专心征战,国家大小事由太子独断专行,此乃国家之福乎?”高斗枢问道。
他对这天罡倒转的情况还是有些疑虑的,确实,成祖这么干过,但是如今的太子可是有大军在手的,万一不想等了,必然是父子操戈相向。
“臬台回南京后便无需担忧了,在下倒是觉得如今状况很好。”旁边的张罗辅插了句话,犹豫了一下,又继续说道:“陛下理政之能,臬台也是知道的,太子睿智天成,大小事无不井井有条,选人用人惟贤惟德,实乃天降圣主,合该大明再享三百年国祚。”
“以殿下之智,或许能实现万世不易之国朝。”倪元璐补充道。
要不要这么阿谀奉承?
高斗枢表示怀疑。
他也是在京师里任职过的,虽然没见过太子,却也多有耳闻,只能说水准之上,如今两人如此吹捧……好吧,看看再说。
闲聊中到了襄阳城附近,只见有人在架设水车,有人在疏浚水渠,还有人在开垦田地。
好一片繁忙的景象。
“为收复襄阳,朝廷准备了四十万石军粮,其中十万石用于恢复民生。臬台以为,若是陛下理政,可能筹集如此多粮草?”张罗辅卖弄道。
倪元璐忍不住看了他一样。
你是皇帝亲卫大将,如此吹捧太子,是想要跳槽了吗?
张罗辅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当。
他兄弟几个皆得重用,家眷也是太子派人接出来的,当然唯太子马首是瞻。
西边的皇帝没想到麾下大将是这么个德性,此时,他已经杀到了石泉县,却也被堵在了石泉县。
西军大将张化龙反应很快,从汉中抽调了一部援兵,又在河口建炮垒策应水师,令明军水师不得存进。
不是官军不敢战,而是贼军工事很巧妙。
利州(安康)属于山区,石泉同样如此,汉江两岸乃是崇山峻岭又多曲折,张化龙选定的防御点是在“V”字的底部,官军冒头就会吃一阵炮击,然后才能排兵布阵。
“不能僵持。”朱由检点着地图说道:“不论张可望张文秀回援还是闯贼进占汉中,都会对收复汉中造成阻碍。”
“此处地势实在险要,强攻非得付出巨大代价不可。”马宝说道。
皇帝起身说道:“朕亲征一年有余,战无不胜,且损耗极小,何故,多为突袭而已。
如今贼军已经戒备,难以突袭,便当强攻。
牺牲,在所难免,牺牲之将士,父母妻儿朕养之!”
赢多了不想输,如今甚至不想付出伤亡。
绝对不行的。
只能打顺风仗,不能攻坚克难,绝不能说是天下强军。
“诏令,归义营天子营各选五百敢死之士,夜间突袭,夺取贼军炮垒!”朱由检说道。
“臣遵旨。”马宝接令,出去选人。
很快,全军得到了消息。
“陛下不亲自带头冲击了?”有人下意识地问道。
叭~
马宝一枪杆抽过去,骂道:“胆小鬼,若是每战皆由陛下打头阵,要我等何用?”
“此话极是!”一把总站了出来,叫道:“兄弟们,陛下每战必先,天下人无不耻笑我等愧对天子营之名号。
今天就让世人看看,我等为何能入天子营,为何能成天子亲卫。”
“沐把总说得对。”游击陈国计大吼道:“陛下以心腹待我等,关键之时岂可惜命?此战,我为主将,何人随我冲阵?”
“我!”沐天波首先站了出来。
他得赦免,以白丁效力军中,如今已经是把总,想升千总,非得立大功不可,想恢复爵位更要逢战必先,待级别够了还要独自领军并立大功。
任重而道远。
其他军兵没有这么多想法,纷纷站了起来。
皇帝的钱粮与心血没有百花。
顷刻间,五百兵选出,陈国计担任先锋将。
归义营也没磨叽太久。
拿下石泉,先锋转入天子营,就这一个条件就够他们拼命了。
毕竟男人活着就是为了钱和色,钱可以引申为权势富贵,色可以引申为封妻荫子,而这些在归义营里是得不到的。
全军饱餐一顿,待到后半夜,各自提着兵刃出阵。
张化龙能成为四王之下第二档的存在,自然非易于之辈,他将六千正军与一万辅兵分成了三队,日夜警戒不休,火铳火炮时刻处于待发状态,并且其一千亲兵枕戈待战,随时能够顶上去。
当明军绕过山脚时,前出警戒的贼兵立刻敲响了铜锣。
各炮角度都是调整好的,立刻点火。
轰轰轰~
二十余声炮响后,陈国计当先冲了出去。
诸兵立刻跟上。
没有呐喊,只有甲叶碰撞的声音与沉重的脚步声。
“官军~”
咻~
特仑苏射翻了执勤贼兵,随即抽箭瞄准了下一个。
陈国计快步流星,随手把个火盆挑翻倒扣在地。
沐天波提着流星锤开始了奔跑。
贼兵还没来得及挖掘壕沟,跑到炮垒下面就可以避过炮击。
“稳住,未听号令开火者,斩立决!”张化龙厉声大吼。
官军冲击的很快,火炮大概率是来不及开火了,看火铳的发挥。
如他所料,火炮调整好之前,明军已经到了炮垒前。
“开火~”
张化龙一声大喝,只见火光闪耀,密集的火铳声随即传来。
沐天波感觉被锤了两下,不由倒在了地上。
喘了两口气恢复了一下体力,挣扎着站了起来,继续往前疾奔。
张化龙的位置选的很好,但是贼兵的能力不行。
若是换了官军或者建虏来,一夜之间,此处必然是三道深壕加坚固的军寨。
官兵硬吃了一轮火铳,冲进了炮垒,开始了短兵相接。
“先扬了狗日的大炮。”
怒吼中,沐天波甩出流星锤将一个贼兵砸翻在地,正往后拽锤子时,一杆长枪捅在胸口,枪刃被甲叶挡住,哧溜出火星划到了腋下。
沐天波一收胳膊夹住长枪,随即拽住一甩,将贼兵甩了出去,再收流星锤时,却发现锁链被人拽住,收不回来了。
跟着皇帝征战,流星锤所向无敌,如今遭遇硬仗,流星锤确实不行。
弃锤,抽刀,杀。
先锋敢死队奋勇向前,贼兵也是悍勇,寸步不让。
“兄弟们,跟我上。”
马宝拔刀,带头冲出了山脚。
两千官兵紧随其后。
贼兵炮手已经被缠住,无法开火,马宝这部官兵未受炮击,径直冲了上去。
“挡住,挡住!”张化龙怒吼着,将一个禁卫砍翻在地,待要补刀时,一根长枪挡住了刀锋。
“贼将,休要猖狂!”陈国计收枪再刺。
十年,其兄陈于王被贼围困,战至力竭而不能脱,自杀殉国,他深恨自己无能,又恨朝廷将官无能,隐退乡间苦练武艺。
太子亲笔征召其出山,直到皇帝平了云南才应征,出来就是个游击。
他哥世袭的千户,到他的时候提了两级,游击是符合身份的。
这也是太子对削爵很慎重的原因,爵爷们其实不多,世袭的百户千户佥事指挥一大堆,且其中还有厉害的,比如史可法,比如陈国计。
张化龙到底厉害一筹,很快就压着陈国计打,就在这时,马宝杀了过来。
“贼将受死!”
怒吼中,马宝挥刀斩了过去。
岸上厮杀不断,李英回头道:“兄弟们,该我们上了。”
“杀贼!”
怒吼中,浆手划动船桨,驱动船只往上游杀去。
石泉县外,水寨之中,潘独鳌拄着刀站在船头,纹丝不动。
一艘艘小船载着兵丁出了水道,顺流而下。
他已经见识过官军炮船之利,知道以大船打大船是没有机会赢的,便全军换小船,蜂拥而上贴身肉搏,若是有机会再把火船推上去。
两千余艘小船,一万余军兵,如同蚁群一般铺满了江面,快速往下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