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奏殿下,锦衣卫奉旨追查诬告案,已经查结,经刑部复核,人证物证俱全,请殿下圣裁。”
刘文炳举着两尺厚的文书,继续道:“此乃诸案犯或证人供词,皆有刑部法部督察部监督,可信可查,绝无伪造。”
朱慈烺示意江无水接过文书,问道:“假币案查的如何了?”
“巩都尉正在查办,想来不日既有结果。”刘文炳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臣请罪,臣违逆旨意,依旧追查诬告案。”
朱慈烺回道:“卿之心,本宫明了,说不上有罪。”
刘文炳拜道:“谢殿下宽宥,接下来臣集中精力追查假币案,一定将贼人尽数绳之于法。”
徐文爵受不了刑罚,招供的很痛快,却全都是诬告案的事,假币案是一个字也没透露。
能给太子添点堵的事,为什么不做呢?
反正朝廷不知道,招供了又换不了宽大。
席本桢是同样的想法。
刘文炳以及各部监审官也没往假币案上联想,因此锦衣卫和绣衣卫还在到处追查线索。
线索很多,却找不到制造银币的人。
神出鬼没的。
假币出货采用的单线模式,既甲某将假币交给下游乙某并收回银子,甲某将银子送到指定地点后离开,再按照指示去另一个地方取第二批假币。
没有中间人,只有书信。
从始至终,甲某不与制造者接触,而锦衣卫屡次在存银点设伏都被识破,最终只把银子带了回来。
或许是察觉到锦衣卫得威胁了,假银币出货量在减少,并且方式也在朝无接触化转变。
巩永固压力很大。
曹云博稍微好一些,毕竟假币案的主力是锦衣卫,绣衣卫主责还是监察吏治并且打探军情。
不过曹云博虽然忠心,也有手段,本身却是惜命的,麾下也就那样,搜集军情的效果很差。
太子正筹划从各部抽调精干兵将组建军情司,专职搜集情报,包括但不限于流贼、建虏、蒙古各部、朝鲜、倭国、安南、东吁等地。
难以一蹴而就,慢慢来吧。
刘文炳告退,朱慈烺翻了翻文书,道:“请首辅来。”
用的是“请”。
就跟皇帝称呼历任首辅为“先生”一样,父子两个是很注重维护内阁权威的,只不过皇帝所信非人,而太子能挑出可用的人。
内阁九臣大差不差,各部尚书也就不会太糟糕,再加上精挑细选出来的各省巡抚与布政使,就能把基本盘稳住了。
最主要的是,刀把子握的很紧。
干不好就被干。
地方官吏只能暗地里贪,明面上是一定兢兢业业的。
就在太子考虑时,孙传庭来了。
身后跟着管司法的史可法。
礼毕,赐座。
太子把汇报递给了孙传庭,示意他看完再说。
孙传庭一目十行看完,道:“殿下,此案牵涉者过百人,多数乃是无辜者,是否只治本人?而三案犯张氏、徐文爵、席本桢,皆诛九族。”
比如被雇佣送张氏去淮安的人,确实是诬告案帮凶,但实际上不知道张氏的目的,待张氏从淮安开始南下,一路乞讨,多有给吃食的,被治罪就更冤了。
但是绝对算不上无辜,毕竟确实是诬告案帮凶。
见太子思考,史可法说道:“殿下,臣以为首辅之言乃是出于公心,臣请殿下三思。”
“也罢,便如此办。”朱慈烺说道。
首辅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殿下圣明。”史可法拜了,又道:“殿下,席徐两家抄获三百余万……”
“多少?”朱慈烺一把抢过奏疏,又看了一遍。
大意了,没看最后一页的抄获清单。
席本桢是洞庭商帮魁首,势力范围囊括苏浙,贡献了金五万两,银一百八十万两,田地二十余万亩,庭院房舍五百余处。
南京城内就有商铺三十五间、大宅八处、民房一百二十六间,比张国纪买到的多了一倍。
没办法,张国纪初来乍到,操作的时间又短,而席家是世代行商的。
徐氏在现金银方面逊色许多,但是固定资产是席家的三倍有余。
抄获了这两家房产,张国纪将成为南京城里最大的房产中介人,太子不但能够以此谋利,还能安顿一些拖家带口的官吏。
其他奇珍异宝不谈,毕竟难以变现,大概率是放在仓库里吃灰,但现金银如何处理要好好考虑。
户部肯定想要,即便邱瑜本人不想跟太子饶舌,架不住下面人一起请求。
太子负责了军费开支,户部的支出还是很大,毕竟官吏俸禄、修桥补路、兴修水利、推广新作物、安顿流民、战后重建等事情都要户部出钱。
扒掉邱瑜的大学士,太子本来就有愧疚感,想了想说道:“让邱户部上疏的,免得别人小看了他。”
“殿下圣明。”孙传庭真心实意地说道。
户部难过,内阁也不好过,最终就是他难过。
“其余田地房舍归内监所有,本宫之意,抄获的田地仿照承天政策授予百姓,如何?”太子问道。
“殿下圣明。”孙传庭说道:“两家田地遍布南直隶,当百姓见为殿下种地有如此多好处,必然蜂拥效仿,如此,剩下的士绅豪强不从也得从。”
“也要看田地够不够多。”史可法说道:“若是不能安置无地百姓,依旧无法令士绅豪强屈服。”
这两个人确实是背叛了自己的阶级,不然不会如此直接,真要传出去,分分钟被开除“士籍”。
忠臣就是如此了,一切以国家为先。
太子首辅达成一致,怎么操作就是孙传庭的事。
朱慈烺说道:“本宫请二位先生来,另有一事商议。”
本来只请了孙传庭,史可法是来蹭的,毕竟主管司法嘛,怕太子大开杀戒,即便如此,太子还是把史可法的面子补上了。
太子还是很看重史可法的。
史可法感受到太子的好意,道:“臣请殿下明示。”
朱慈烺说道:“本宫不想让徐达坟墓被掘。”
徐文爵犯下如此大罪,祖宗都要被追夺封号谥号什么的,也就是说超规格得陵墓要扒掉。
徐达功绩不容抹灭,太子确实不想搞他。
只要圣旨特赦就行,不会有人反对,那为什么要商量呢?
没让孙史二人猜测,朱慈烺说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本宫欲以此为依据,赦五代之前之先祖。”
“殿下意行推恩令?”孙传庭问道。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既然子孙不应该连累先祖,先祖的恩泽也不应该惠及五世之后。
那么问题来了,朝臣不同意赦免徐达,就要驳回,怎么办?
很可能发生的。
毕竟自己的尸骨被扬掉的概率很小,而子孙的世代富贵是一定要保证的。
史可法不说话。
他家是世袭的百户,当不了官归家依旧有好日子过。
他自己倒是不在乎一个百户,但是他代表不了所有世职者。
“外封者推恩,留守者世袭降等。”朱慈烺说道:“先生研究过世界大势,当知世界之广阔,仅凭朝廷是无力全部占据开发的。
将功臣外放,皆实封,行推恩,降至男爵时嫡长继承,绝嗣则除。各封国皆按体量向中枢纳贡,凡拖欠者,除国。
世职者同样如此,由都督都指挥使至镇抚而至。
不愿外封者,袭爵者降一级,爵尽而除,不论亲王还是功勋,概莫能外。”
大明没有子男,可以增加。
男爵的封地大概也就一个村子,镇抚从六品,五十来户,半个村子的地盘。
这样的封地再多,哪怕联合起来也不足以对抗中枢,而且还要给中枢纳税。
“此策顾及子孙,甚好,唯一可虑者,国主残暴害民,当加惩罚。”史可法说道。
能一直传下去,确实是世代富贵,绝嗣除国是应该的,任何人没法反对。
比如史可法家世袭的百户,选择外封的话,有几个儿子就出几个镇抚,留在国内就一个嫡长子继承镇抚,到孙子就是平民。
显然,所有人都会选择外封,不论是从子孙继承还是从作威作福考虑。
“殿下打算何时推行此事?”孙传庭问道。
“十年。”朱慈烺说道:“本宫估计差不多已经灭了建虏,诸位先生亦已至期,本宫希望诸位先生以身作则。”
要给文官加爵。
大明朝文官封爵得可没几个。
孙传庭拜道:“殿下隆恩无以复加,臣任满之时,定然将此事办妥当。”
“未必要到任满。”史可法说道:“军机处中多老将,若有机会,可立刻外封,想来他们也是愿意的。”
“确实如此,首辅抽空与诸卿谈谈。”朱慈烺说道。
太子去谈,有命令的意味,孙传庭谈,有意见可以提,不妥当的再改。
就在君臣三人达成一致时,信部尚书王铎觐见。
“臣告退。”孙史二人识趣地起身。
“二位先生听听何事。”朱慈烺留下两人,召见王铎。
私下里见面,赐座。
王铎谢恩后,从袖子里抽出奏疏,道:“殿下,监察部巡查御史陈相才弹劾内阁辅臣朱大典亲族跋扈,鱼肉乡里。”
孙传庭脸色一变,道:“殿下,此事当彻查,若属实,则秉公执法,若构陷,则严惩。”
朱慈烺想了片刻,道:“召朱大典。”
“召”,直呼其名,说明太子对此事很上火。
也难怪,刚把他选进内阁就出了这种事,怎么可能不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