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二、复数的维度
渐行渐远的声音消没在了着亦真亦幻的境界里，也顺手没收了泼洒在伊曼身上的点点微光。
他到底是什么人？
是敌是友？
视觉的感官已经被消弭的光源一同带走，伊曼索性闭上双眸，往昔的幻境开始一幕幕闪回在思考的洋流之中。
“契约！”即将被遗忘在角落的线索，突然之间从繁杂纷复的抽象场景中露出了一角，伊曼像是在长途跋涉的航线上，突然发现了久违了的泥土。
心中一亮所造成的兴奋感，逼迫着身体用声音传达出来。
但是随即，这份热情就像是堕入了冰封千年的寒潭中，掏尽脑汁中的任何残液，都找不到关于契约内容的任何残渣。
到底那次和他的约定，究竟要付出什么代价？
还有自从铁链钻入体内，就蠢蠢欲动的这股蚁行的悸动，似千针刺行每一片皮肤上。
正在伊曼将注意力都放在异常变化的时候，不知道是谁没有任何征兆的掀开了裹在头顶的黑暗。
由于一时还无法适应，这唐突到来的刺眼亮光，伊曼将眼睛眯成一条缝，用手挡在额头前，缓解突如其来的明暗变化所造成的不适。
来没来的及缓口气调整身心的状态，一股狂风扑面而来，呛得他连连咳嗽。
斑白的世界渐渐被点缀上了星点色彩，周围的景色像是一片片被组装起来的拼图清晰了起来。
混沌的纯色空间浩瀚的摸不到边际，似曾相识的场景被轻易唤醒。
这不是就是刚才……
手掌传来的割裂的感觉打断了疑惑的思绪，怪异形状的大鸟舞动着木制的双翅艰难的挥动着。
完蛋了！
轻轻搭在脑门上的手，揭示了一个惨痛的事实————卡宁失踪了！
我竟然会放手！
不可能，我一直都在看着他，一旦出现了什么情况我应该是最清楚不过的。
除了……
想到这里，最有可能发生这种事情的时间，也只有在停留在脑中久久不能忘怀的那个世界里。
“卡……卡……宁！”伊曼强忍着直灌口鼻的烈风，好不容易勉强叫出了卡宁的名字，但是已经是全力喊出的声音，还没来得及扩散出去，就立刻淹没在其中了。
四下里干净的没有一点杂质，总之在伊曼眼中是这样一个状况，手中的绳结深深陷入肉中，每动一下都会引发疼痛，在这样一个紧急的情况下，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伊曼狠了狠心使劲拉扯着连接木鸟的绳结，企图改变它的飞行方向，但在暗流丛生的“有无界”中正可以称之为蜉蝣撼树。
眼见搜寻到卡宁的希望几乎为零，按照现在的形势来看，也只能放弃了。
“要是你没有出现，卡宁他就不会……”幻境中那个神秘生物，拥有完美复刻的面容，分毫不差的修长身形，天衣无缝的宫商音调，之前还能作为内心依附的基石，现在却成为了功亏一篑的蚁穴。
“如果你真的想救他，而不是把我当做扔掉负担的借口……”耳边传来了一个清清楚楚的声音，让伊曼吓了一跳，他立刻左右环顾着寻找声音的主人，但是周围却空空如也。
在卡宁莫名其妙消失之后，随之而来的孤独感让这个“无”的世界显得越发死寂，木鸟像茫茫清冷死海上飘着的一叶孤舟，载着愈演愈烈的绝望恐惧侵蚀着船上的每一个活着的生物，连伊曼也不例外。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奇特现象，不由令人毛骨悚然，尤其是现在一个举步维艰的特异空间中，简直就是束手就擒。
“你在哪？不要躲躲藏藏的，快出来！”
“我们才见过面你就忘记了？”
“可是……你从来没有这么出现过，到底……有什么企图……”与莫尔菲失散，失手松开卡宁，这一切似乎都与这个声音的出现有关，一切似乎都被牵着鼻子走，伊曼心中的一股火气此时正好有了地方去发泄。
“一切都取决于你，我只不过顺水推舟而已。”
“不要遮遮掩掩的，给我说明白了。”
“失明的卡宁一定是个累赘吧，如果不放手，说不定两个人一起死也是迟早的事情，而且莫尔菲正处于危机关头，早到一秒钟就多一线生机。”透明的声音似乎不屑的笑了一下：“现在岂不是轻松多了，可以毫不顾虑的去救莫尔菲了，运气好说不定可以打赢七杀，获得更强大的力量。”
“闭嘴！卡宁三番四次将我救下来，现在他遇到危险了，只要是个人，都会全力以赴的保全他的命。”
“不要用道德大义去掩盖真正的想法了，我就是你，我最了解内心深处的想法，人都会先为自己着想，然后才会顾及到他人，你口口声声说一切都是为了别人，其实前提只是在自己有余力的前提下，一旦遇到像现在这么一个困难的选择题面前……事实就是你给出的答案。”
“我可以发誓，绝对不会有这样的想法，为了他们就算死，也不会眨一下眼睛，不会有丝毫犹豫的。”
“如果让你在卡宁和莫尔菲之间，只能拯救一个人的性命，你会怎么做？”
清亮的声音发自肺腑的震荡着昂首挺胸的胸腔：“卡宁！”
“为什么？难道不应该是莫尔菲吗？他和你一起经历了这么多，甚至甘愿牺牲性命来救你，这个时候竟然选择了卡宁？”
“卡宁的救命之恩是必须还的，不然这一生都会内疚下去，而莫尔菲……”伊曼原本认真的面容浮现出一抹微笑：“他是个一定会遵守约定的混蛋家伙，在那之前是绝对不会死的。”
“哼！那就等着看你，是怎么抱着他的尸体嚎啕大哭好了。”幸灾乐祸的笑意随着余音潜入沉默的现实。
胳膊被强行牵拉着，全身上下的关节不停的咔咔作响，木鸟振翅的频率越来越快。
也许是从刚才开始就逆着气流的飞行，强劲的阻力或多或少对木质结构带来了损伤，微小的木屑从前方飞速砸过来，擦过伊曼的脸上、身上，出乎意料火辣辣的疼。
但这点伤痛并没有分散注意力，手上一面尽力遏制怪鸟渐渐远行的趋势，视线一面不断地搜寻任何一个，隐匿在细微角落的小黑点，但眼前的纯白画面，被打扫干净的无可挑剔。
突然之间，被打翻的墨水从角落开始慢慢污染了可见的纸面，黑色一点一点蚕食着纯白的界面。
又发生了什么？
等伊曼意识过来，回头观察怪鸟所在的地方时，不知何时，世界再次陷入了一片黑暗。
“掉头，立刻转回去！”蒙头前行的怪鸟好像并不具有对人声的识别能力，它像一部事先设定好程序的机器，漠然的履行无可更改的指令，任凭怎么呼喊拉扯，都对伊曼的反应无动于衷。
伊曼焦急的望着一点一点被吞没的白色世界，那里是遗失卡宁的地方，难道方才就是两人的最后一面吗？
争分夺秒的情形不允许考虑其他的策略的，伊曼一抖手腕将掌心的绳结紧紧缠绕牢靠，伴随着一声大吼，乘势劈开看不见的乱流，一使劲用另一只手搂住了怪鸟的脖颈，整个人勉勉强强伏在鸟背上。
一定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怪鸟掉头回去。
一定有什么咒文，可以让怪鸟接受控制。
一定有……
到底怎么办？谁来告诉我！
伊曼一个个否定了能够想到的方法，这份无计可施的窘迫令他扬起了的愤恨的拳头，丧气的锤在木鸟的身上，拳面立刻感觉到麻嗖嗖的异样感觉。
细小的弹珠滑溜溜的沿着胳膊窜入四肢百骸，正惊异于身体上变化的同时，胸前贴着的木鸟后背，开始猛烈的震动起来，将伊曼甩的到处乱晃，几乎要掉下去。
他连忙搂紧木鸟的脖子，但是原本纤细的脖颈，像是正在充气的膨胀气球，变得粗大的不少。
从刚才就一直有碎屑脱落，难道这就是极限了吗？
面对这种突**况，伊曼虽然多次经历过，但仍然有些不安。
如果怪鸟在这里散架了，就等同于全军覆没的结局，虽然这只通往拯救莫尔菲方向的军队，充其量只有伊曼和失踪了的卡宁而已。
他一边平衡着身体，防止被抛到外边，在猛烈的角力过程中，稍带用眼角余光探查周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借着残留的微弱光辉，一条长长的尾羽疯狂生长着，向着即将消逝的白色世界疾驰而去，随着最后一丝亮光，一同堕入永久的黑暗之中。
伊曼伏在上下颠簸的鸟背上，不敢有任何懈怠，变粗的脖颈已是不能完全抱住，被再次剥夺光明的他，也感受到乘虚而入的睡意，在饱经摧残的身体，所带来的疲乏双重摧残下，脑袋昏昏沉沉的快要失去了意识。
不能睡过去……
不能放手……
不能……
突然，巨大的冲击让伊曼感觉被扔了出去，身体不受控制的飞在空中。
“糟糕，脱手了。”伊曼赶紧去抓胸前的怪鸟，但是手挥过的地方空荡荡的，他立刻意识到，不知觉间进入的睡眠状态，让他被甩了出去。
心中暗自叫苦的时候，只听砰地一声闷响，后背结结实实的撞到了什么东西上，随之滚落到了具有实感的冰凉物体上。
这一撞让伊曼的五脏六腑被搅得乱七八糟，强烈的濒死感让他仿佛看到了来自地狱的业火。
只不过黑色的业火中间，还伫立着一个人，和一只野兽。
作者有话要说：金刚经有云：所有相皆是虚妄；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