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眼前的情形让木之岚有点后悔。因为近在眼前的尸体的死状远比透过30cm见方的通风窗所窥见的景象要更为恐怖。
木之岚艰难地吞咽了一下,缓着脚步走了进去。他身后的宋间月和厉晴光也随之迈步而进,只是厉晴光,一看到眼前的惨状,便踉跄了几步,回退出去,扶着门框,双腿开始寒战着,抖动不止。
“楚兄,先进来!”宋间月关切地将他拉了进来,并小心地关上房门,“楚兄,我们先隐蔽一点!”
厉晴光一语不发。他只感到天旋地转,嘴唇也愈发没有颜色。
终于,他失去了身体的平衡,倒在了地上。
“楚兄!——木先生,这个可怎么办啊!”
木之岚也扶着额头,瘦弱的背脊倚靠着牢房的墙壁,语气里满是忧伤:“宋先生,先把他扶到那边的床上,我们来整理一下玄小姐的尸体。”
“不......不要紧,”厉晴光竟很快醒了过来,断断续续讲道,“我.....我跟你们一起......”
厉晴光觉得眼前是一片模糊的,准确说,是血红色的模糊。
“小溪......为什么连梨山也......”
厉晴光踉踉跄跄地走向玄小溪的尸体。
他真切地看到玄小溪的尸体狰狞地扭曲在牢房的水泥地上,衣服被撕扯开裂,下腹部充满血污,两眼圆睁,一副心有不甘的样子。地板上有着横七杂八的似乎是由于身躯被拖动而形成的血痕,从她倒地的位置,到牢房的床边,再到牢房内简陋的坐便器的周围。
如果说这一切厉晴光都可以勉强接受,那么,真正令他崩溃的,是她的子宫被什么人从下体撕扯出来并扔到了坐便器中的事实。坐便器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堵塞,里面的积水,已经被撕扯出来的子宫染成殷红一片。
他感到恶心。
这种恶心并不是由于玄小溪凄惨的死状,而是出于对自已的无能的深深责备。于是,即便是说着一起整理玄小溪的遗体,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已,趴到坐便器的旁边干呕。
“为什么......为什么做这种事伤害她!”厉晴光用嘶哑的喉咙吼着,“混蛋......就因为恨我,嫌我讨厌,就伤害我爱的人吗!!.......”
厉晴光感到更为不适的感觉涌上喉咙,身体压得更低了。
“没事吧......”木之岚关切地投去目光,遇上他佝偻而颤抖的背影,“风,不然你还是休息下吧。”
厉晴光没有作出回答,木之岚也没有继续追问。因为对他而言,现在最紧要的,还是在凌风为他们所争取到的宝贵时间内,赶快整理完毕玄小溪的尸体,并继续搜查。看情形,那名倒在椅子上,被一把尖刀刺穿心脏一击毙命的男人,就是失踪的警察宋梨山没错了,也就是说,他们原计划打算营救的三个目标,现在已经有两位毙命。那么,在剩下的时间内能否顺利找到另一位可能幸存的女性——米乔儿,将是今日之行成败的关键。
然而木之岚却没想到死亡现场居然存留了另一个信息。
他在整理玄小溪遗体的时候,意外发现就在她的右手下,覆盖了一个字迹清晰而完整的血字。
月。
而且,一起整理玄小溪遗体的宋间月,也恰好撞个满眼。
“这......”
现场的氛围一下子变得尴尬却又凝重。宋间月和木之岚两人面面相觑,不再多说一句。宋间月只是一直皱着眉头,满目惊异地摇头,而木之岚却不注意他,单纯盯着地上的“月”字发呆。
“晴光,”半晌,木之岚终于开了口,“我知道你很痛苦,不过,如果可以的话,你能看看玄小姐留的死亡信息么?”
木之岚的直白,令宋间月措手不及。他甚至来不及遮掩这个对自已十分不利的死亡信息,木之岚那轻柔的话语便脱口而出。
厉晴光本是浑身战栗,不愿多看尸体一眼,但“死亡信息”四个字深深地钻进了他现在痛苦的心,似乎是一针镇定剂,迫使他马上转身,奔到玄小溪遗体旁。
他也清晰地看到了那个血字。
“月......”厉晴光睁大了双眼,颤抖的双手在不自觉之间抬了起来,使劲按压着自已的一对太阳穴。
宋间月呼吸急促,“真的不是我!怎么可能是我!”
厉晴光依然不言语,似乎没回过神来。
木之岚看着带着不同的惊慌表情的两人,叹息道:“二位先冷静。首先宋先生,我一点也不怀疑你,因为撇去现场的种种不利因素不说,你是有不在场证明的。从现场血液凝固的情况和尸斑情况来看,玄小姐死于昨晚深夜,而那时候,你一直在跟风通电话。况且,你的私人飞机需要时间去整顿,因此在昨夜杀人是不可能完成的。”
宋间月深呼吸了一口气,忙不迭地点头:“对,对,我真的没有过来。就算我来了,没有这牢房的钥匙,我也进不来啊!你们也都发现了,牢房在我们打开之前是被锁住了的,而如果想锁门,不论是从里面锁还是从外面锁,都得需要这里的钥匙;再退一步,即便我有钥匙,我有什么动机杀死玄小姐呢!这一定是那个荆森嫁祸给我!”
木之岚点点头,安慰宋间月道:“你所说的,正是我想发表的意见。而且,除此之外,假如你是凶手,那么就玄小姐的死状而言,还存在一个让我觉得很致命的疑点。不过,现在我先不想说这个,倒是想先问问风,你能不能确认这个字迹,是不是出于玄小姐的手迹呢?”
厉晴光愣了半天,方才回过神来,将呆滞的目光移向殷红的血字。
“.......没......没错,一如既往......完美无缺的字。”
木之岚叹了口气,走到厉晴光跟前,将他的头埋进自已单薄的胸膛。
“好的,风,谢谢,”木之岚微微地苦涩而无奈地笑着,“时间越来越少了,你先休息着,我们俩先把他们的尸体转移到外面,然后,我们继续去寻找米小姐他们。
厉晴光默然地点头。
自从他进岚鹤,木之岚的声音,就是不同于白鹤的另一种天籁。很多人喜欢白鹤,是因为觉得白鹤的声音充满着明媚的号召力,那音色和他的气场配合得天衣无缝,这种无暇总让人动容。木之岚则不一样。他的声音虽然柔弱而避世,却仿佛能把人带到曲径通幽的地方,让人慢慢暖起来,慢慢变得有朝气。简单来说,白鹤的声音有着虚伪的明快感,而木之岚的声音,则是隐藏在黑暗中的一缕光明。
玄小溪已然不在,能将厉晴光从负面情绪中拉回来的,也就是他破晓一般的声音了吧。
所以,厉晴光能从木之岚的语调中感觉到他的心意。他知道,木之岚用足够的耐心和包容,让自已从崩坏的情绪中渐渐恢复。他单薄的身躯并不能承受多久繁重的工作,唯一能依靠的,也只有他这个军人出身的冲动青年了。
厉晴光尽力地调整着。
“我觉得.....我可以来帮你们了。”
声音虽小,但足够忙得满头大汗的两人听到。
“太好了,”宋间月长叹,“我刚才还担心,后续的事情该怎么进行呢。”
木之岚则充满了信心。
“风,我就知道你可以。来,搭把手,他们的遗容我大致整理了,现场也都记录了下来,现在就差把它们搬到屋外了,这简陋的屋里,毕竟不适合让逝者久待。”
厉晴光点点头,三人合力将他们转移了出去。
正在此时,他们发现,那些被凌风吸引注意的喽啰们已经渐渐从信号塔那边折回了。
“不好......”木之岚的心沉了下来,“要尽快了。”
他们开始和时间赛跑。
挨个检查牢房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从早上他们赶到这里,到移动完玄小溪和宋梨山的尸体,已经过了约莫一个小时的时间。为了赶进度,三人分头行动,并将手机调整到震动模式,若谁先窥见端倪,就发送一条信息给其他两人,表明自已的位置。木之岚最近身体状态欠佳,但为了最后残余的人的生命,毅然将身体的痛苦隐藏至深。厉晴光对现在的严峻形势亦是心知肚明,将悲痛化为动力,以敏捷的身躯在不同的牢房之间穿梭。
喽啰们渐渐归位,他们三人的行动需要更加隐蔽。木之岚行动速度毕竟缓慢,现在的条件对他来说越发不利。在他刚刚查看完某一间牢房的时候,这间牢房的看守者就骂骂咧咧地回来了。
这把他吓出一身冷汗。
因为这意味着,他的活动幅度需要更小,声音需要更轻微。
而正在此刻,他感到口袋中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木之岚赶紧按了一下手机,让轻微的震动停下——他真的害怕不远处的守卫听见这细微的蜂鸣声。
“太好了......”
木之岚心里暗暗呐喊着。
是厉晴光的短信。
“我在整个工地的三点方向,一个红色屋顶的钢板房,很特别。离你们应该不远,相信你们一眼就能发现。记得找点家伙带着。”
看完之后,木之岚皱起了眉头。
厉晴光的短信无疑在告诉他一个信息,那就是那间房间里面,必然存在着目标。
或者是栾杰,亦或是荆森,或者,两人都在。
正因如此,谨慎而职业的厉晴光,才会嘱咐他们随便找点能攻击人的东西带着。
然而即便如此,木之岚也心知他们三人处于极其不利的地位。对方毕竟有物资在手,又掌握了面积不小的专门用来关押人质的这片工地,他们手中持有枪械的可能性很大。而他们,就像是当年抗日战争时期的红军一样,小米加步枪,甚至不如——他们哪有什么枪啊。
木之岚开始感到自已的双手不听使唤,开始颤抖。
他努力地控制着,深呼吸着,调整着自已的情绪。
该面对的,总归是要面对。如果自已不赶快行动的话,厉晴光和宋间月两个人是绝不可能战胜屋里的人的,虽然现在的他战斗力形同虚设,然而多一个人,总比没有帮手要强。
想到这里,木之岚环顾四周,悄悄地捡起一个尖锐的废旧铁件,怀揣着,慢慢朝三点钟方向的那间红色屋顶的牢房摸过去。
厉晴光和宋间月早已蹲守在那里,只是谁也没动。宋间月用期待而放心的又夹杂了许多不可思议感情的眼神颇为深切地看了一眼姗姗来迟的木之岚,似乎在说“可把你给盼来了”;而厉晴光一言不发,脸色苍白,只是朝着木之岚做了一个示意的眼神,让他看看牢房内的情况。
木之岚稍稍踮起脚尖,透过通风窗朝里面窥去。
他的心瞬间咯噔了一下。
里面,一个身材较瘦小但肌肉看起来却颇为结实的男人,被牢固地绑在房间正中间的椅子上。附近的地板上满是血污,而血的来源,来自于男人身上的不同地方——断掉的脚趾,折裂的手指,削去的耳朵,挖除的眼睛,甚至还有身体其中一侧的肾脏的部位......
木之岚感到强烈的呕吐感涌了上来,使他不得不用一只手紧紧捂住自已的嘴巴,另一只手则深深按压着自已的胃部。
他同时看到了男人丢失的肾脏。那颗颜色依然呈现着鲜艳的血红色的脏器,正握在另一个站立在他身旁的男人手里。那男子表情狰狞,喘着粗气,嘴唇抖动着,似乎在说什么,继而又将手中的肾脏狠狠摔在地上,抬脚猛地碾了上去。
瞬间,那脆弱的东西四分五裂,迸出一片血沫,甚至有一些溅到了他深棕色的卷发和脸上那副与他现在的狰狞表情极其不相匹配的复古而文艺的金边眼镜上,而它可怜的主人,虽然嘴巴微开,似乎有话想说,却早已不再动弹。
木之岚不自觉地流出了眼泪。
他不知道该怎么在心里定位眼前的这个人——明明一起长大过,打拼过,一起唱过歌,一起快乐过,却又似乎觉得自已根本不认识过。
白......这个男人是谁,你为什么这么对他啊......
白......这真的是你吗?
白......难道你已经如此嗜血了么?
这一刻,他真的想什么都不管,大声地咆哮出来。
可是他忍住了。
不是因为他不想说,而是因为,他看到那位残酷的行刑者走向了牢房的门边。
木之岚决定了。
没等厉晴光和宋间月反应过来,木之岚箭步冲到了牢房的门前,就赶在荆森从门内出来的一刹那,猛地掏出藏在胸口的尖利铁器,颤抖着,抵住了他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