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那时候,那件事情刚过去一年多。
正巧是一个冬天,天气异常寒冷,路上行人很少,除了开在这枢纽要道的枫糖咖啡馆还在开着,附近其他的老板们都提前关闭了店铺,早早的回家过年去了。
不过,虽是开着,这家店的老板却没有出来待客。
木之岚就像冬日里迟迟不肯出现的太阳一样,用枕头压着脑袋,闷在被子里,剩着厉晴光一个人在吧台应付零星进来的几个客人。
厉晴光跟木之岚的关系,其实就好比一杯完整的枫糖咖啡。如果阿岚是枫糖,厉晴光就是里面香醇的咖啡粉末,永远用温热的香气包围着周边。他同时也倔强,再甜的糖,也难掩其清冽的苦味。
这个人就是这样的。
从枫糖咖啡馆开张的那天开始,他就是这里的稳定常客了。耳濡目染之中,也跟着木之岚学会了些调咖啡的手艺,应付几个客人自然不在话下。他太了解木之岚了,了解到连他现下什么状态都非常清楚。他精心调好一杯醇香提神的饮物,又端了一份三明治,走进经理室。
木之岚果然就在那里躺着,闷在被子里。
厉晴光顿时有些窝火。
“我说你——”他一把掀开被子。
当一张透显着不健康的白皙的清瘦脸庞摆在他眼前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已一点火气也没了。
“......我说你......”厉晴光叹口气,“时间也不短了......再说,有些事我们也管不了的......”
厉晴光没有说太多。他知道原本的木之岚是个灿烂得有些甜腻的人,如同他调制的枫糖咖啡。
除非这人的心情十分不好。
那时候,木之岚会变得异常苦涩。
厉晴光默默的放下咖啡。
“调的自然没你好,但也能凑合着喝,我先出去了。”
凛冽的香气,多多少少触动了木之岚的嗅觉。他斜撑着自已悄悄地起来,抬起眼皮,注视着厉晴光离去。
但没多久,厉晴光拿着一封信皱着眉头回来了。
木之岚一向观察细腻。那封信的信封上带着汗渍和一些污点,表面也不平整,似是被人当宝贝一样捏紧了,急急忙忙的送进来的。
“哪个大老爷们送的?”
阿岚抬抬眼皮,嘴唇翘翘,用视线瞄了瞄厉晴光手上的信封。
厉晴光叹口气,心说这人真是的,看着病恹恹的差口气就死了的,实际上脑袋瓜还灵着了。
“不清楚.....”厉晴光走到他床边坐下,把信递给他,然后说道:“看着挺着急,点着名儿说就要找你。我说你不舒服,那家伙倒来劲了,说这封信你看了就能起床——”
还没等厉晴光把话说完,木之岚倒真的起床了。他阅读速度极快,厉晴光说话间,他已然读完了信件,并把它牢牢握在手里。
“喂......阿岚?”
他似乎并不理会厉晴光。
半晌,他端起厉晴光为他准备的咖啡一口喝掉。
“——哎——凉了吧?”
“没事。那人还在外面?”
厉晴光觉得有点无奈,随即点点头。
木之岚则头发也没整理衣服也没扣好的冲了出去。
“我说——”
厉晴光也赶紧跟出了经理室。
此时的木之岚已稍微的整理了一下自已的额发,跟吧台前坐着的一个胖子商量着什么。就是这个胖子,送来了那封皱巴巴的信。
厉晴光竟有点生气。五年前,他一手创立了晴光侦探社,做了两年也是久负盛名,要说起委托别人办事,谁不知道找他厉大侦探更能有效解决问题。
想到这里的时候,木之岚和那胖子突然同时把目光投向了倚在经理室门口的自已。
正感到尴尬的时候,木之岚柔柔的笑笑,冲他招招手。
“晴光,来。”
“......你们聊完了?”
厉晴光显得有些不情愿。他明显讨厌那个胖子。
“没呢,”木之岚依然在笑,心情竟看上去好了很多,“这是地方辖区的杨广柱警官“
“哈哈别客气,叫我老杨就行,哈哈哈......”
厉晴光本能地退后了两步。可能是因为胖,这人的体味很重。木之岚是很爱干净的,他竟然忍得了。
“杨......警官,”厉晴光勉强地应答着,“刚才事情急我也没明白怎么回事,不过我也是可以受理一些案情上的委托的,只需要您处理一下真实信息,这是我的名片。”
他只想把这人从木之岚身边调走,就当自已侦探社自此之后多了一个垃圾堆里滚出来的客人。
“那我们想到一起去了,晴光“,木之岚笑道,”我也是跟杨警官说,处理案子,交给你这大侦探更合适。“
那笑容很柔,又有些轻。厉晴光有点怕它轻到消失。
“就当是帮帮忙吧。”
木之岚此时的姿态宛如一个恳求者,这令他愕然。在他心里,眼前这人以前充斥着满身的桀骜,极度的自信,嚣张的气场......现在反而都没了。
他隐约觉得这个人可能对木之岚有着特殊的意义。
厉晴光瞥了眼杨广柱,自行走到咖啡厅角落里的僻静的一处坐下。杨广柱也跟了过去。
“杨先生,方便的话,你可以现在大致说一下案子的经过。”
杨广柱闷闷地点点头,习惯性地从老旧的西装里掏出一根烟,刚要点,就撞上了厉晴光嫌弃的眼神,又把手放下了。
他喝了口咖啡,皱了皱眉头,开始陈述。
“事情是这样的。我先讲讲这案子的性质。这是个人命案子,不巧分到了我手上。起初吧,我把这案子寻思简单了,就觉得是个单纯的自然案件,但后来,死者家里给了一样东西,他们给死者请的律师,也坚持说死者死于非命......结果,本来该结了的案子又给翻出来了。他们家这还不算完,还上访了,我要是不解决的话......”
“简单说这案子解不了你可能就丢饭碗了,”一旁的厉晴光反客为主,“但你得多告诉我们点情报。刚才你说的,我只能判断出时间紧迫这一点,还有就是对方请到的律师不是简单人物。如果你想解决这件事,得多说点。”
杨广柱点点头。
“那好。还好我提前做了准备。我弄了一份使用了化名并且处理了隐私信息的单子,你看看。“
说罢,他递上一张案件分析报告单。
“死者:刘玉芬(职业为环卫工人)
死亡时间:7月18号凌晨2点
死因:脑部血管溢裂及颅内出血
报案人:施文强(死者丈夫,职业为脑科医生)
报案人口述:我18日早上8点回家,进家门后,发现卧室门虚掩,妻子似乎还在睡觉。因妻子平时总会早起,我很奇怪,推开卧室的门进去确认。结果就发现她断气了,面色苍白,两眼圆睁,十分吓人。14-17日我都在外地出差。
现场调查及法医叙述:死者尸体确实在床,死况如报案人所述。床头桌上有一个打翻的药瓶。药瓶是空的。法医确定死者死于颅内血管破裂。
死者亲属及案件相关人员调查:死者父母及丈夫在国内居住,死者死亡时均有不在场证明;死者弟弟刘玉贵侨居日本,并将于20日举办婚礼,之前已发送请帖至各亲朋好友。据死者父母称,刘玉芬和施文强十分恩爱,虽然4年前施文强曾经出过轨,导致二人感情危机,但他诚心忏悔,两人恩爱更甚。
初始结论:经警方调查及当事人口述,初步判定死者为脑出血造成的自然死亡。
厉晴光反复的看着这份笔录,并用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画出几道无形的道道,似乎在做着笔记一般。
一般在他极其认真的时候,就会假想自已眼前有一张纸,用手指作笔,描描画画。而且,他一般可以通过这种方式迅速的找到切入点。
木之岚趁着厉晴光琢磨问题的当口,也仔细地看了看笔录。显然,这个案子对厉晴光来说有些困难,他沉默的时间略微有点长。
一旁焦灼地等待结论的杨广柱忍不住插嘴道:
“我真是不明白,这笔录都这么板上钉钉了,怎么又有人,还有什么律师之类的,出来质疑这个结论了。”
木之岚突然开口了。
“你之前说的出示的东西,我大致知道是什么了。而且,我似乎也能明白为什么死者父母非要验尸,弟弟也坚持请律师。只是你这份笔录缺少一部分证明我想法的线索。所以,我想多问几句。”
杨广柱拨浪鼓似得点头:“木先生您请问。”
“第一,死者家属何时对案子有质疑的?”
“他们看了我这份记录之后就一直说不可能,因为.......”
“嗯好,这点我知道了,那第二,死者跟其父母住在一起吗?”
“不。死者夫妇住在别处,两人每周末去探望父母。据说,这还是那次他两口子感情危机后,施文强提出来的呢,嘿,这小子倒挺会讨好长辈的。”
“嗯好,正巧我要问你的第三个问题,就是死者父母所说的施文强对妻子更加疼爱,具体体现在哪些方面?”
“这个......我想想......哦对,说是物质上首先就提高了,这施文强孬好是个三甲医院的主治医师,年薪制的......哎反正就是有钱,他给死者的第一件赔罪礼物就是一双高级定制的鞋子,鞋跟镶钻呢~这双鞋我在死者家里找到过,确实很漂亮。除此之外,四年来,施文强给死者及其父母买了不少好东西,补品啊奢侈品啊箱包鞋帽啊......老两口自然高兴了。”
“就这样?”
“......就这样......吧......”
“不......还缺少什么......”厉晴光仔细地听完上面的对话,继续用修长的手指在桌面描描画画,使得对话的内容接续上自已的推理,“我有一点想不明白,如果我的推断没错的话,到底是什么,会让至亲的人都毫无察觉。”
杨广柱挠了挠他的肥头大耳,困惑地问:“......什么察觉......”
厉晴光微微伸舌,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皱皱眉,紧接着问道:“杨先生,你确定施文强对刘玉芬的忏悔,只是在物质上?其他方面呢?什么细节也好,跟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