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回
喜相逢闺中良伴,桥迁居安家状元
水氏娘子因见了飞天这样的品貌,心里便有了几分疼惜之情,她原是大宅门里的小姐出身,只因给家中的护院战天刃,夤夜之间摸进闺房之中取了元红,两人又原本有些交情的,因抛却父母家园,偷偷携带了自家嫁妆细软与丈夫私奔出来。
及至到了东村上,见此地环境清幽民风淳朴,倒合了他夫妻二人的心意,只是水氏娘子原是知书识礼的贵小姐,如今往来之人皆是些左邻右舍的村妇,并无十分可以谈讲交心之人,又因怀着孩子,性子起伏强烈,这几日对丈夫便生出许多埋怨来。
如今见她当家的带了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妇来到村中,又是这样节烈的人品,心中又敬又爱,倒多了一个可以一起谈讲做针线的闺中良伴,心中岂不愿意?因要想个法子笼络住飞天,教他与自己长久做个邻居。
那水氏娘子打定主意,因十分热络地将飞天往屋里让,又嗔她当家的别跟进来偷听她们娘们儿说话,因将飞天引入内室之中,倒了杯茶给他吃了,又细细地端详品度了一回。
姒飞天此番给她瞧得有些不好意思,因只低了头不言语,问他什么,答应一句就打住话头不说了。且喜那水氏娘子虽然是大家闺秀,倒是个干净爽利之人,因问了几句话,深觉飞天谈吐文雅,有身份、有见识,并非一般妇人可比。
因先福了一福道:“奴姓水氏,在家时闺名嫣柔,不知妹子芳名?”飞天见状,只得学着女子见礼,亦起身福了一福:“我……奴姓姒,闺名飞天。”
两人厮见已毕,谈讲了一会儿,水氏娘子因见飞天衣衫单薄包袱轻巧,因心中当他是个知己了,方不见外问道:“见你衣裳行李都不多,想是你夫家不曾留下些房产薄田么?”
姒飞天闻言,低头想了一想,因点头道:“原也有些基业,只是都是他兄弟姊妹们管着,我们,原不是一路人。”水氏娘子听闻此言,如何知道个中因由,还道是飞天的大伯子小叔子仗着人多,欺负他们孤儿寡母的,竟将他赶了出来。
因有些忿忿不平道:“世上竟有这等没有天理的事情,为什么不去衙门里告一告呢?”飞天闻言,才知这位水氏娘子错理会了自己的意思,当下也不分辩,因摇头一笑道:“我很不耐烦上衙门的,况且那些东西我也不稀罕。”
水氏娘子听了,心中越发敬佩他这般散淡萧疏的人品,因点点头道:“难为你想得通透,既这么说,娘子现下可有什么营生么?将来孩子生下来,总要将养的,我看娘子这样的品貌,你夫家只怕也是有头有脸的,若是个男孩儿,只怕还要考出来谋个前程?”
姒飞天闻言却是一怔,因心中有些茫然起来,自己一路寻访安身立命之处流落至今,并不曾在银钱上计较些得失,如今听闻水氏娘子一问,心中倒有些不知如何因应起来。
水氏娘子见了,便知他也是个不惯稼穑的娇女,因蹙眉寻思了一阵道:“你家里没个男子,这田亩不赁也罢了,回头交不上租子倒是为难的,如今我倒替你想起一个出路来,就不知你心里怎么样。”
姒飞天闻言点头道:“多谢姊姊厚意,只是不知有何生计适合我做呢?”水氏娘子笑道:“我看娘子模样儿品格样样都好,是个大家闺秀的出身,想必女红上面定是好的了。”
姒飞天闻言却是给问住了,因脸上一红道:“我并不曾在此事上留心……”那水氏娘子听了却是有些讶异,转念一想,自己当日在闺中不过闲来无事,才与小丫头子们描写花样子绣着玩儿的,原也是打发闺中寂寞,真有要紧的活计,还是打发了丫头老妈子去做。
想来着姒家娘子定是养尊处优惯了的,一时疏于此道也不足为奇了,因笑道:“这也不难,我教给你一些简单花样儿,先学起来也使得,看你是个千金万金小姐的气派,想必缝补浆洗等俗事自然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了?”
姒飞天闻言脸上微微一红道:“往日疏懒,不曾习得。”水氏娘子见了他这般娇俏态度,因心中十分怜爱,伸手携了飞天的一双葱管玉手道:“这样娇小的玉骨,却也舍不得让你做些活计呢。”
飞天因想着自己并非纯阴之体,男女授受不亲,便连忙抽回手在袖中拢了,谁知那水氏娘子见他害羞,倒更为喜欢,因柔声安慰了他几句,一面留他在家里吃饭,一面打发自家男人去村中寻几间闲房安顿飞天。
飞天因苦辞不得,只得与水氏娘子在她房里用了饭,一时间战天刃也回转家中,因在外间隔着帘子笑道:“这姒家娘子倒是好福气,今儿村里刚刚搬走了一家,是个状元宅,那老爷听说是一位节妇要寻房子,因十分敬重娘子的人品,连房钱也不要,说是造福乡里,褒扬节烈的好事,还说等选出来上了任,对机会就请奏地方上给娘子修个贞节牌坊呢。”
那水氏娘子听了前段倒还欢喜,及至后面,又因丈夫不在房里,不好使眼色的,少不得啐了一口道:“少混说,什么贞节牌坊,你也不想想他们孤儿寡母的,有没个养家糊口的活计,可怎么过日子。”
那战天刃听闻此言,方想到自己夫妻两个原不曾得知飞天心中是否还有守节打算,自己冒然捧着他说了,万一将来年轻守不住,再嫁时脸上须不好看,因憨厚一笑道:“是我多嘴了。”
却说姒飞天虽然曾与钱九有过一夜交情,只是婚姻制度并不甚明白,听他夫妻二人话中有话,自己又端的猜不透言下之意,只得低了头不言语,那水氏娘子反以为他恼了,因爽朗笑道:“我那当家的是个粗人,不会说话,娘子快别多心。”
飞天闻言只得摇头笑道:“我并不曾多心的,只是有些不懂姊姊话中之意。”水氏娘子见飞天这般纯情,却不像是个成婚几年的妇人,因试探着问道:“论理,今儿初次见面,是不该问的,只是你叫我一声姊姊,我又是真心爱你这般人品,拿你当自己的妹子疼,就少不得说了。”
飞天闻言点头道:“姊姊有什么指示教训,我自然恭听。”那水氏娘子因有些凄然叹道:“这也是你我投缘,如今姊姊便做个交浅言深的人,看妹子年纪,或者过了及笄之年?”
飞天闻言点头道:“刚满了十五岁。”那水氏娘子听了倒是眼圈儿一红道:“那为什么不回娘家呢,莫非是娘家的人……逼迫你改志么?”姒飞天闻言正不知如何作答,见她由此猜测,因顺水推舟点了点头。
那水氏娘子听了,心中更加敬重道:“这么说,你就打算这样守着?”姒飞天闻言点头道:“虽然日子艰难些,只要我孩儿生下来,也就有伴儿了。”说到此处,因怜惜一笑,下意识地摩挲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
水氏娘子见了,因点头赞叹道:“真是一位难得的节妇,既然你有这个志向,姊姊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如今就叫你战大哥去将那屋子拾掇出来,那原是个穷秀才和他浑家住着的,谁知今年却发了迹,竟做了举人老爷,往年见了我们当家的,还要作揖打躬的称上几句高邻,如今倒拿起大人的款儿来了,你说好笑不好笑。”
姒飞天久在江湖,见过血雨腥风,如今乍然进得闺房之中,听闻这些家长里短,倒也新鲜有趣,因跟着噗嗤一笑,这一笑却让水氏娘子看住了,因口无遮拦赞叹道:“倒好个模样儿,端的是红颜薄命……”
飞天闻言脸上一红低了头,水氏娘子方知自己说话莽撞了,因连忙找补道:“方才听我家那死鬼说,娘子今儿遇上了歹人,以你这样的品貌,倒是十分惹人的,既然打定主意守住孩儿,为什么不带上面纱呢,一来借以明志,叫那些眼馋肚饱的人趁早打消了念头,而来你一个人在那边状元宅里住着,如此妆束,我与你战大哥方能放心。”
飞天闻言心中深以为然,因点头道:“多谢姊姊教训,我记住就是了。”当下两人又说了一些没要紧的话,那边状元宅中也拾掇整齐了,战天刃与水氏娘子两个到底不放心,亲自将姒飞天护送到了宅院之中。
飞天见此处环境清幽,虽是茅檐草舍,却有些疏淡况味,一望可知前屋主腹有诗书,方能在方寸之间营造万千气象,因心中有些喜欢了,复又多多拜谢了他们夫妻二人。
水氏娘子因怕飞天一人独居晚上害怕,又在他家小厨房里整治了几个菜,连同着战天刃一起用了晚饭,打发夫家先回去,自己又细细地讲些村中典故,本地风俗给姒飞天知道,两人谈到天色擦黑,那战天刃复来接了一次,水嫣柔方安顿了飞天,自己依依不舍跟着丈夫回转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