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除夕,老主祭破天荒的起了一个大早。神采奕奕。
带着睡眼惺忪的裴闵开始收拾祖庙的里里外外。打扫落叶。清扫落雪。
裴闵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已经很懂事了。乖乖的跟在后面拿着小小的扫把扫雪。
一边扫一边听着主祭爷爷不断地说着自已行走江湖的故事。
在故事中,主祭爷爷就是当之无愧的主角。听说还有一个胖子,一个女人,一个面瘫的男性。
主祭爷爷才和他们组成小队,进入过十万里大山,也出过胶州出海,更是进入过大漠去追杀那些响马流寇。
波澜壮阔之余让人感觉到匪夷所思。
黄巢已经走了,没有等到这个春节。本来黄巢打算过完这个春节在去往大漠。
上林王府已经将相应事宜安排完毕。
这个年头的朝廷对着魏国宗室大开绿灯。磨炼属下,给自已属下镀金这种事情比比皆是。
所以自然而然刘赢等人轻而易举的走马上任。
也不需要从底层的士卒做起。而是从百夫长做起。
只不过有些不同的是,刘赢这个百夫长,需要自已去招募士卒,并且负责士卒的武器装备。
至于吃的,还是由魏国出。
而黄氏只是不咸不淡的让黄巢赶紧滚蛋。
虽说父母在不远游,但是黄氏也不愿意一直听信这些大道理而耽误了自已的孩子前途。
那才是真正的罪过。
孩子为了父母考虑,父母同样会为了孩子的前途考虑。
扫完雪后,就是需要贴对联。
对联是一反常态的老主祭求着姜赦写得。在城隍庙中,能够时时刻刻参见姜赦并且能够见到姜赦的,也只有老主祭一人罢了。
姜赦自然是欣然应允。
祖庙门前挂着【诸天气荡荡,我道日兴隆】,气势恢宏笔走龙蛇。
而分庙之上却只是挂着【人生哪能多如意;万事只求半称心;】
随后在老主祭不断地催促下,姜赦又苦着脸写了十几个大大的【福】字。这才轻松了下来。
拿起来对联和福字,老主祭带着裴闵开始从里到外的贴上。贴完祖庙对联之后,又是将红灯笼换了下来。
这才草草的去往分庙。
除夕祭祀自然是一件大事。
今年城隍老爷虽然不会人间显圣,但是万象初起新年来临,定然会天降甘霖,洗去世间疾病。
这可是一年才才有一次的大事。所以自然不能马虎。
清河县如今的龙头,分庙的维护者,自然也不敢马虎。早早的就派人来收拾。
虽然寒冬腊月,但是收拾的下人,或者来来往往的信徒脸上都挂着满满的笑意。
今时不同往日,往日里他们如今恐怕还在愁着脸,想着今天从哪里扒一些树皮吃。
怎么才能够不被邪祟发现。
但是今日却是不同,他们穿着崭新的布衣。脸上洗的干干净净。哪里有两三个月前面黄肌瘦的样子?
见到依旧是一身破旧棉服的老主祭,信徒和李府的下人见到,连忙拱手行礼。恭敬异常。
看的一些新供奉的信徒有些奇怪,经过旁人解释,才了解到了事实。眼神中闪过一丝羡慕。
“祖庙的主祭啊。听说那可是离城隍老爷最近的地方了。”
“我还听说老主祭时时刻刻都能够见到城隍老爷呢。”
“不可能吧?就咱们这清河县的县令李大人都不能时时刻刻见到城隍老爷不是?”
“那能一样?老主祭伺候城隍老爷已经数十年了,虔诚无比,岂能相提并论?”
很快话题被引到了其他的地方。
说起来了清河县周围的邪祟似乎变得很少了。出了清河县数十里都是一片天平。
又说远在十万里大山边缘的太平县发生了许多大事,听说是城隍老爷派遣阴差剿灭邪祟。引发了不少的动乱。
不过好在是最后的动乱都平静了。
听说龙江最近也有些不安分,那荆州更是发生了一件大事。龙江水患。乃是有邪祟捣乱。
荆州这段时间可是不太平,听说还要举行什么水陆法会,为了捣毁邪祟。
奖励惊人。已经吸引了不少的江湖人前往。
因为靠近龙江的关系,一应消息从北而下顺流而下很快的进入了清河县之中。
给了百姓们不少的谈资。
同样,分庙前,一批风尘仆仆刚刚礼拜香烛完成的壮汉们看着老主祭的身影,眉间略有思索。
靠山吃山,靠海吃海。靠着贯穿差不多大半个魏国的龙江,自然滋生了许多暴利的买卖。
漕运就是其中之一。
漕运隶属于魏国朝廷,但是总有一些手眼通天的人物,借助魏国朝廷这个庞然大物来发展壮大自已的生意。
四海商会就是其中之一。
四海商会来头很大,大到可以上达天听。
他们明面上是做生意,运输货物。但是实际上,却是在完成某些重要的使命。
侦查魏国各地。运输各种奇物。记录各地神怪异志。
一位面容寻常的中年人听到这些,记在心里,随后看向吐唾沫当做粘合剂的老主祭。
眼神逐渐看向那对平平无奇的宣纸春联。
顿时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人生哪能多如意;万事只求半称心】看到这幅对联的同时,他的身形却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两步。回过神来,脸色难看。
匆匆离开了分庙,随后驻足于偏僻客栈之中
“上官?”
“上林郡中,有香火正神。”
不过转头他又喃喃自语说道。
“可是查阅本朝县志,上林郡的消息少之又少。魏国立国两百多年,这上林郡竟然是一位四品以上的官员都没有,近些年来,更是只有一个五品还是虚职的太学郎。
这种穷乡僻壤,气运低迷,又靠近十万里大山的危险之地,怎么可能出现香火正神?并且如此。。。强大?”
他心中有许多疑惑不解的地方。
神威难测。不可直视。
但是四海商会之中有神秘莫测的高人,制作出来了一些小玩意可以隐晦的感知神怪气息。
可以帮助四海商会之下的众人趋利避害。也是为了方便收集天下的神怪信息。
如若察觉到邪祟,那个小玩意就会发出渗人的寒意,如果是正统的香火正神。则是散发着道道暖意。
见到神像之后,礼拜城隍后,那个小玩意的的确确散发的暖意。这就意味着此地有香火正神。
这是一件好事,一尊香火正神,能够保证此地的安全,并且极大的遏制邪祟,妖物作乱。
如果是强大霸道一些的香火正神,更是会主动驱逐这些邪祟。不仅仅是为了庇护麾下的百姓,更是为了发展自已的香火信仰。
当然这些魏国都是乐见其成,毕竟都是魏国的人。或者神。对魏国都大有好处。
然而,在此地,他见到的是另外一幅局面。他们这几次途经曹江县,万年县,清河县,上林郡三个大县一个郡城。
都看到了城隍庙,并且没有其他的庙宇坐落。
这就值得深思了。
毕竟现在朝局不稳,民间更是野神丛生。而一个穷乡僻壤就在悄无声息之间,被一个信仰的香火神灵统治。
这个香火神灵,如今要有多么强大?
甚至。。。。
他抽出自已怀中的一个小小罗盘。罗盘已经从中心裂开了一道纹路。罗盘的指针开始四处不断地乱指。明显已经失去了作用。
先前一切正常,只不过自从那对联贴上之后,罗盘就散发出滚烫的感觉。
这股滚烫只不过延续了三息,就消失不见。
手中的奇物就已经碎裂。
毫无疑问,这一道对联,就是出自那位香火神灵亲笔。
并且那位神灵,丝毫不吝啬自已的香火。也就意味着,这位神灵的香火。充沛到了极点。
他需要尽快将这件事情,告诉给上级。
而这些事情,其余人自然是并不知情。
贴完对联后,辞别了李家的众人,老主祭带着裴闵回到了祖庙。
闭门做饭。
今日黄氏也在,还有一位唯唯诺诺的女子。
女子长相温婉,却没有了那种妖冶气息。每日都是苦大仇深。
赫然是那消失许久的五夫人。
五夫人没死。
在叶蝶分离命格,注入肉莲子身的时候,被姜赦保了下来。
但是发生了那件事情,回到上林王府也不现实。本身也与上林王府存在着隔阂。流落荒野这个养尊处优十几年的女人估计第二天就会被冻死在路边。
所以姜赦才会将其留在祖庙制香。
巧合的是,五夫人对制香一道颇有一些兴趣和资质,心灵手巧。制香的速度丝毫不慢。
黄氏从别院的菜地里面摘下来了一些青菜。又从烟房里面拿下来挂着的腊肉。
随后又从菜市场买了一些新鲜肉开始做饭。
不多时满满一桌子菜就做好了。
黄氏和老主祭先是分出头菜给城隍老爷供奉上。随后上香。
最后才是来到了庭院中而坐。
院子里面并不冷,温暖如春。
柳树翠绿异常,时看时新。
老主祭破天荒的开了一坛子酒。喝大了迷迷糊糊的嘱咐说道。
“小裴闵,破晓鸡鸣的时候,记得添一炷香。随后两个时候阳气最旺盛的时候,添一炷香。”
“这个时候城隍老爷最喜欢出来活动,如果老爷开心的话,你就能见到老爷一面。当然大部分的情况下,老爷是睡不醒的。”
“随后就是晚食祭祀,吃不吃,老爷却是看心情,不过我很多次都发现老爷在偷吃。就坐在神像上面。”
“晚餐祭祀之后,就是需要供奉一些瓜果,老爷嘴刁的很,最喜欢吃一些荔枝这种稀罕玩意,或许是因为现在条件好了养出来的坏习惯?”
裴闵打了个哆嗦。提醒说道
“主祭爷爷,老爷现在没准就在看着我们呢,你这么说,不怕挨训?”
老主祭摸着裴闵的小小脑袋嘿嘿一笑。
“我还不能了解老爷,老爷在外不知道如何,但是在祖庙内,对我可好了。”
黄氏略微皱眉,思索出来了老主祭的这一番举动,只是默默的给老主祭倒了杯酒。
五夫人一身布衣难掩风姿。默默的吃着饭,细细聆听着。
这些话看似是对着裴闵说,实际上却是对着她们来说的。
裴闵还小,还需要整日修行,哪里能分出来过多的心力去做这些事情。
老主祭喝了口酒继续说道。
“这些年我整日里浑浑噩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大难临头,被邪祟吃掉。想来浑浑噩噩疯了十几年,守了城隍庙十几年,才能够让我安稳的活下来吧。”
“虽说半年前我是衣不蔽体,每日捡人吃剩下的过活。但是好歹没有邪祟盯上我不是?”
“我原以为邪祟不愿意吃我这二两烂肉,到了如今才慢慢地尝过味来。恐怕还是借了老爷的福气,才能够安稳的活到现在。”
裴闵早熟,父母更是早亡,尝遍了世间苦楚。哪里听不出来老主祭口中所说的意味与情绪。
一时间悲从心起。
不过短短的个把月,裴闵已经将老主祭视为亲人。
尽管老主祭没事就带着他翘课,没事就打扰他修行讲一些黄段子破他心境,没事就带他爬墙头去看对面红袖招那些穿不起衣服的大姐姐。
可是老主祭总会在饭食之中挑出来最大块的肉给他吃。给失落的自已打气。背着自已玩耍。
虽不为亲父,但不远矣。
裴闵起身,想着连滚带爬到城隍老爷面前好好哭诉一番。却没想到被老主祭按住。
此时的老主祭眼神明亮,不似以往每日神游天外。
“如若老爷有法,我定然是不会落到如此局面。当真是运由天定。合该我没有这种福气。”
“小裴闵,我临行前却还是要告诫一些事情。”
老主祭满嘴酒气,双目却是清明。
“这几日总能想起曾经游历江湖的往事,那深入十万里大山和大漠肯定是吹牛用的。自然不用多说。
我这种寻常江湖人顶天了去上面的扬州,下面的胶州看看。物以类聚,遇到的江湖人和我一样,都是大猫小猫三两只。
可却是收获到的却不是情谊满满。而是勾心斗角。”
“为了一本武学秘籍,为了一百两银子大打出手的比比皆是,江湖看起来洒脱。实际上却是泥泞中肮脏不堪。”
“裴闵,你需记得,事事争后。”
“与人交心需留七分。”
“用心办事须知不要竭尽全力。”
裴闵只是抿着嘴。
老主祭有些遗憾说道。
“只是可惜,我可知道你小子是一位武道天才。我孙九这辈子在烂泥堆里面打滚,可是没见过什么武道天才,倒是一些小才之人趾高气昂。”
“裴闵,我临死前,却看不到你剑压四方了,临死前,能否答应我一个小小的请求?也不枉我带你日日看那些红袖招的大姐姐。”
没有理会老主祭调笑语气,裴闵眼神通红,严肃说道。
“您说。”
孙九眼神复杂。
“如若可以,日后自报家门的时候,你就说你是扬州孙家寨孙九的徒弟可好?”
家家户户燃起来了爆竹。乡间稚子穿街走巷。
门外响起卖糖葫芦的叫卖声。
门内一片幽静。
翠绿如新的柳树在风中消逝了生机。
故人已去。只留满地枯黄。
一门之隔,好似两座天地。
孙九到底是没能见到近在矩尺的新年。
也没有等到初入江湖便大杀四方,被誉为天下十豪【剑甲】裴闵自报家门的那一天。
魏国天启四十二年除夕。
清河县老主祭孙九死于城隍庙摇椅之上。
嘴角含笑。却死而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