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天色如墨染的清晨,厚重的乌云仿佛沉甸甸的铅块,压得整个世界都喘不过气来。冷风呼啸着穿梭在街巷之间,扬起的尘土与落叶肆意飞舞。秀荷瑟缩着身子,紧紧裹着那身补丁密密麻麻的粗布衣裳。这件衣裳曾经也是蓝色的,但岁月的洗礼和无数次的洗涤,让它的颜色变得灰暗而模糊,几乎分辨不出原本的色调。衣裳的领口和袖口都已经磨损得毛糙不堪,仿佛在诉说着生活的艰辛。
秀荷手里攥着一个破旧的包裹,那包裹的布料原本或许是花的,但如今已被污垢和岁月侵蚀得看不出花样,只留下一片混沌的颜色。包裹的一角还打着一个大大的补丁,针线的痕迹歪歪扭扭,显得仓促而粗糙。她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关节发白,指甲缝里还残留着田间劳作时沾上的泥土。
秀荷的头发凌乱地散在肩头,几缕发丝被风吹得遮住了她的眼睛。那双眼红肿得如同两颗熟透的桃子,眼神中充满了恐惧、迷茫和深深的无助。她的脸颊消瘦而苍白,仿佛被一层薄薄的雾气笼罩着,失去了往日的生机与红润。嘴唇干裂,起了一层薄薄的皮,微微颤抖着,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内心的痛苦。
终于,王家那高大威严的宅邸出现在秀荷眼前。朱红色的大门紧闭着,门上那一对铜环在阴沉的天色下泛着冷冷的光,仿佛在拒绝着外界的一切。门楣上高悬着一块金字牌匾,“王府” 二字龙飞凤舞,透着一股不可一世的气势。门口那两座汉白玉石狮子高大威猛,栩栩如生,怒目圆睁,獠牙毕露,好似随时都会扑上来将秀荷这弱小的身躯撕成碎片。
秀荷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抬起手,那只手因为寒冷和紧张而不停地哆嗦着。她用那瘦骨嶙峋的手指轻轻叩响了大门,敲门声在寂静的空气中显得如此微弱而渺小,仿佛瞬间就会被呼啸的风声吞噬。
“谁呀?这大清早的!” 门内传来一个粗哑且不耐烦的声音,那声音中充满了被打扰的恼怒。
秀荷的声音细若蚊蝇,带着难以掩饰的恐惧与颤抖:“是我,秀荷。”
片刻之后,伴随着一阵沉重的吱呀声,大门缓缓打开。一个身穿深灰色长衫的家丁出现在门口,他的脸色阴沉,眉头紧皱,目光中透露出冷漠和轻蔑。他上下打量着秀荷,那眼神仿佛在审视一件毫无价值的货物。
“进来吧,别磨蹭!” 家丁嘟囔了一句,侧身让秀荷走近。
秀荷小心翼翼地跨过门槛,踏入了这个仿佛另一个世界的王家。刚一进门,她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得几乎忘记了呼吸。雕梁画栋的房屋错落有致,飞檐斗拱在阴霾的天空下依然显得气势恢宏。回廊曲折蜿蜒,如同迷宫一般,廊柱上雕刻着精美的龙凤图案,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会腾空而起。花园里,奇花异草争奇斗艳,五彩斑斓的花朵在风中轻轻摇曳。粉色的桃花如少女的笑靥,洁白的梨花似冬日的初雪,金黄的迎春若璀璨的阳光。然而这一切的美丽在秀荷眼中却如梦幻泡影,无法给她带来丝毫的慰藉。
脚下的青石板路干净整洁,每一块石板都被打磨得光滑如镜,石板间的缝隙几乎看不出来。秀荷的脚步在这石板路上显得如此沉重而迟疑,每一步都仿佛拖着千斤的重担。她的目光忍不住四处张望,路过的池塘中,锦鲤在水中嬉戏,水波荡漾。那水面如同一面巨大的镜子,倒映着天空中厚重的云层和岸边摇曳的垂柳。
家丁迈着大步在前头走着,绣荷则小步紧跟其后,她的目光却总是被周围的景象吸引。路过的一座假山,怪石嶙峋,形态各异。有的像展翅欲飞的雄鹰,有的像伏地休憩的猛虎,有的像盘坐沉思的仙人。假山上流淌着涓涓细流,形成一道道小小的瀑布,水花飞溅,在空气中弥漫着一层薄薄的水雾。
穿过一道道回廊,他们来到了一间偏僻的屋子前。屋子的门窗都显得陈旧而破败,窗纸上有几处破损的地方,风从那里灌进来,发出呜呜的声音。
“这就是你住的地方,以后老实点,别惹事。” 家丁丢下这句话,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他的脚步声在空旷的院子里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寂静之中。
秀荷望着家丁远去的背影,直到那身影消失在回廊的拐角处,她才缓缓回过神来。她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推开门,屋内弥漫着一股陈旧的气味,那是岁月和寂寞交织的味道。
一张简陋的木床靠墙摆放,床腿处有些磨损,仿佛承受了太多岁月的压力。床上的被褥破旧不堪,补丁密密麻麻,有的地方棉花都露了出来,硬邦邦的,散发着一股潮湿的霉味。一张小小的桌子摆在床边,桌腿有些摇晃,上面放着一盏油灯,灯芯已经烧得焦黑,灯罩上也布满了厚厚的灰尘。
秀荷缓缓走进屋内,脚下的木地板发出 “嘎吱” 的声音,仿佛在抗议着她的到来。她将包裹轻轻放在床上,手却舍不得离开,仿佛那是她在这陌生世界中唯一的依靠。
正当秀荷沉浸在自已的思绪中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伴随着尖锐的呼喊:“新来的,快出来!”
秀荷的心猛地一紧,慌乱地应了一声,匆匆走出屋子。只见一个面容严肃的老妈子正站在院子里,双手叉腰,眼神凌厉。
老妈子上下打量了秀荷一番,冷冷地说:“你就是新来的?听着,在王家,就得守王家的规矩。每天天不亮就得起来干活,要是敢偷懒,有你的好果子吃!”
秀荷连忙点头,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是,我知道了。”
“知道就好,跟我来。” 老妈子说完,转身就走,她的步伐急促而有力,秀荷不敢怠慢,急忙跟了上去。
她们来到厨房,里面热气腾腾,烟雾弥漫。灶火熊熊燃烧,红色的火焰舔舐着锅底,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锅里的水翻滚着,冒出腾腾的热气,整个厨房都被这股热浪和烟雾笼罩着。几个丫鬟正在忙碌地穿梭着,切菜的声音、洗菜的水声、炒菜的滋滋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片繁忙的景象。
“从今天起,你就在厨房帮忙,洗菜、做饭、洗碗,都得干。” 老妈子指着角落里一堆还带着泥土的蔬菜说道。
秀荷默默地点了点头,挽起袖子,走到水池边,开始清洗蔬菜。冰冷的水刺激着她的双手,冻得她的手指渐渐失去了知觉,但她不敢有丝毫的停歇。她仔细地清洗着每一片菜叶,手指在水中搓揉着,泥土随着水流渐渐散去。
一天的劳作让秀荷疲惫不堪,夜幕降临,整个王家都被黑暗笼罩。只有零星的几盏灯笼散发着昏黄的光,在黑暗中摇曳着,仿佛随时都会被黑暗吞噬。秀荷拖着沉重的身子,迈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步地朝着自已的屋子走去。
刚一进门,还未来得及喘口气,外面就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老爷和夫人要见你,跟我来。” 一个丫鬟在门口喊道,声音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温度。
秀荷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不知道等待自已的将会是什么。但她知道,在这王家,她没有拒绝的权利。
秀荷跟着丫鬟穿过曲折的走廊,来到了正厅。正厅里灯火通明,明亮的烛光将整个房间照得如同白昼。王老爷和王太太正端坐在堂上,两人的身影在烛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威严。
王老爷身材肥胖,圆滚滚的脸上镶嵌着一双细小的眼睛,眼神中透着威严和冷漠。他的额头宽阔,上面布满了汗珠,在烛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他身上穿着一件绣着繁复花纹的绸缎长袍,领口和袖口都镶着金边,那金色的光芒在烛光下闪烁着,耀眼夺目。每动一下,身上的肥肉都跟着颤抖,仿佛要挣脱衣服的束缚。
王太太则坐在一旁,她身材娇小,却穿着一身过于华丽的锦缎旗袍,旗袍上绣着的牡丹鲜艳夺目,每一朵都绽放得淋漓尽致,仿佛在炫耀着她的富贵。她的头上戴着金银首饰,在灯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璀璨的宝石镶嵌在其中,熠熠生辉。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白得如同面具,嘴唇涂得鲜红,如同一道血口,眉毛细长而弯曲,如同弯弯的月牙。
“跪下!” 王太太看到秀荷进来,厉声喝道。
秀荷被这突如其来的呵斥吓得浑身一颤,双腿一软,连忙双膝跪地,低着头,不敢直视他们。
“抬起头来!” 王太太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秀荷缓缓抬起头,目光中充满了恐惧和无助。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着,仿佛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敢出声。
王老爷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满意,却又很快被冷漠所取代:“哼,长得还算标致。从今往后,你要好好伺候老爷我,给王家生个儿子。要是生不出来,有你好看的!”
秀荷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咬着嘴唇,努力不让泪水落下,声音颤抖地回答:“是,老爷。”
王太太冷笑一声,眼神中充满了嫉妒和厌恶:“别以为进了王家的门,你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在这里,你就是个下人,老老实实干活,别想耍什么花样。”
秀荷强忍着心中的委屈,低下头:“是,夫人。”
从正厅出来,秀荷觉得自已的双腿已经软得无法支撑身体,每走一步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的脑海中不断回荡着王老爷和王太太的话,心中充满了绝望。
回到自已的屋子,秀荷扑倒在床上,用被子捂住头,放声大哭起来。她的哭声在这寂静的夜晚显得如此凄凉,却又被厚厚的墙壁所阻挡,无法传到外面的世界。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秀荷喃喃自语道,泪水浸湿了枕头,也浸湿了她那颗破碎的心。
日子一天天过去,秀荷在王家的生活如同陷入了无尽的黑暗。每天清晨,天还未亮,秀荷就被老妈子从床上拽起来,开始一天的忙碌。她要先去厨房生火、烧水,然后为全家人准备早餐。厨房的灶膛里,柴火燃烧着,冒出滚滚浓烟,呛得秀荷不停地咳嗽,眼泪直流。但她不敢停下手中的动作,只能强忍着不适,继续忙碌。
等大家都吃完早餐,她又要忙着洗碗、打扫厨房。油腻的碗碟堆积如山,秀荷的双手在冰冷的水中浸泡得通红肿胀,却依然要不停地刷洗。厨房里的地面满是油污和水渍,秀荷跪在地上,用抹布一点一点地擦拭着,腰酸背痛,却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接着去花园里除草、浇水。夏日的阳光炽热而耀眼,烤得大地发烫。秀荷戴着一顶破旧的草帽,在花园里辛勤劳作。汗水湿透了她的衣裳,紧紧地贴在背上,让她感到无比难受。手中的锄头沉重无比,每挥动一下都要耗费她极大的力气。
这一天,秀荷正在厨房忙着准备午餐。灶火熊熊燃烧,锅里的水已经沸腾,秀荷正准备把切好的菜放进锅里,这时,王太太走了进来。
“你这是干什么呢?磨磨蹭蹭的,想饿死我们啊!” 王太太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打了秀荷一巴掌。
秀荷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得头晕目眩,脸上顿时出现了一个红红的掌印。她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但还是强忍着没有哭出来。
“还不快干活!” 王太太恶狠狠地瞪着秀荷。
秀荷低下头,手忙脚乱地把菜放进锅里,却不小心被溅起的热油烫到了手。她忍不住 “嘶” 了一声,却不敢停下手中的动作。
王太太在一旁不停地数落着秀荷的不是,声音尖锐刺耳,让秀荷的心中充满了痛苦和绝望。
好不容易忙完了午餐,秀荷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又被吩咐去打扫庭院。午后的阳光炽热而耀眼,秀荷拿着扫帚,在庭院里艰难地清扫着落叶和灰尘。汗水顺着她的额头流下,浸湿了她的衣裳,但她不敢停下来休息。
夜晚,秀荷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自已的屋子。她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月亮,心中思念着李家的孩子和那个曾经虽然贫穷但却温暖的家。
“孩子,你过得好吗?娘好想你……” 秀荷轻声呢喃着,泪水再次浸湿了枕头。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尽头,也不知道自已还能坚持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