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那些子女众多的家庭相比,施怀安实在是太幸运了!她不仅可以经常吃到香喷喷的鸡蛋,还能尝到美味的肉。更让她开心的是,她不需要穿哥哥姐姐们穿过的破旧衣服。因为家里就她这么一个孩子,所以她真的像个小公主一样被宠爱着。她每天都过得非常快乐,感觉自已像是生活在天堂里,幸福得快要冒泡泡了!
当施怀安和那些脸色苍白、身材瘦小的孩子们站在一起时,她那红扑扑的脸蛋,结实的身体,以及圆滚滚的手脚和胳膊,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她就像一个可爱的小福娃,让人忍不住想要抱抱她。
偶尔汪秀芝抱着怀安上街,竟意外与何淑仪相遇。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尴尬,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还是何淑仪先打破沉默,摸了摸小怀安乌黑的头发,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轻声对汪秀芝说道:“你把她养得真好,这孩子真是掉进福窝窝里了呢!”说完便如不经意般地转身离开了。
看着何淑仪离去的背影,汪秀芝心里不禁有些慌张,她开始纠结是否要将真相告诉怀安。但还没等她想好,何淑仪已经走远了。
之后每次见面,何淑仪都会用同样的方式跟汪秀芝打招呼,秀芝也会和她寒暄两句天气什么的,两人都心照不宣的,谁也不会提起过怀安的身世问题。
渐渐地,汪秀芝也逐渐适应了这种相处模式。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家都变得忙碌紧张起来,彼此之间的交流也越来越少。
而汪秀芝和何淑仪两家更是因为各自的家庭成份原因,很少碰面。于是,怀安的身世就成为一个秘密被埋在了岁月深处,无人再提。
外界斗争的一场场风暴并未波及施仁美的小家庭,小小的怀安对此更是一无所知,她在养父母的精心呵护下一点点长大。
施仁美夫妻二人文化程度有限,自然不懂什么早期教育,不过他们跟其他普通父母没什么两样,在忙完工作和家务后,总会抽出点空闲时间,给怀安讲讲那些充满奇思妙想的神话传说或诡异离奇的鬼怪故事。
白天,当施仁美摆摊卖烟时,如果稍有闲暇,他就会指着烟盒上的汉字以及画中的建筑、人物和色彩等细节,详细地说给怀安听。
到了晚上,施仁美常常需要整理账目,这时施怀安就会好奇地凑过来,眼睛紧紧盯着父亲那噼里啪啦响个不停的算盘珠子。
等施仁美算完账,他还会耐心地拉过怀安,教她如何使用算盘。令人惊讶的是,没过多久,怀安不仅能用算盘进行一些简单的计算!还能背诵珠算口诀和九九乘法表,这让父母都惊喜不已。
而且,她对香烟上的汉字也已经全部认识,每当有顾客前来购买香烟,只要听到品牌名字,她就能迅速准确地拿出相应的香烟,并报出正确的价格。这一幕让周围的人们都赞叹不已,纷纷感慨小怀安真是天生聪慧。
就在那时,汪秀芝瞅准了一个没人注意的时机,悄悄地把施仁美拉到一旁,脸上挂着掩饰不住的笑意,轻声对她说道:“哎呀,仁美呀,说真的,我这辈子还从来没有遇见过像咱们家崽崽这般聪慧过人的孩子哟!这小家伙简直就是天生机灵,处处透着一股子聪明劲儿。你想啊,毕竟她那亲生父母都是那样的睿智机敏,这优良基因可是一脉相承呐,所以咱家这孩子自然也是出类拔萃啦……依我看呐,以后这孩子在学业方面绝对是一把好手,将来必定能读出个名堂来!”
听完这番话,施仁美不禁连连点头,眼中满是自豪与欣慰,嘴角上扬,露出一抹会心的微笑。是啊,天底下又有哪个做父母的看到自已的孩子如此聪明早慧而不高兴、不欢喜的呢?这无疑是为人父母者最值得骄傲和欣慰的事情之一了。
到了一九五四年公私合营,施仁美也幸运地拥有了一份副食品公司的正式工作,工资是一个月28块5角,让好多人羡慕不已。
汪秀芝也由于烟摊被合并,就被安排进入街道的鞋厂工作,有活干时就帮忙纳纳鞋底,活也算轻松但工资不高,一个月只有8块钱,为了补贴家用,她还帮人带带小孩,一个月3元左右,当然这个不太稳定,时有时无。
而在这一年是个极寒的冬天,最低温度达到零下-6.0度。
繁华的街上变得萧瑟无比,北风怒号,像一匹脱缰的烈马卷着杂物在半空里肆虐,打到行人的脸上像鞭子抽一样疼。光秃秃粘满霜雪的树枝上尽是银白的树挂,像是一根根银条悬挂在树上,屋檐下也是长长的冰棱,在冷冷的阳光下闪着寒光。
冬天的气温骤降,天气变得寒冷刺骨。天空虽然看起来湛蓝而清澈、阳光仍然明亮而刺目,但却无法驱散严冬的寒意。夜晚更是寒冷无比,需要穿上厚厚的衣物和保暖用品才能抵御寒冷。
南方的冬天尤其湿寒,又没有暖气,白天还会烧一盆炭火取暖,晚上门窗紧闭,也不敢烧炭盆,怕引起一氧化碳中毒和火灾。晚上睡觉只能在脚下塞’汤婆子‘,??被子上加盖棉袄,又重又厚翻身都难。
居委会的大爷大妈们便会在黄昏时分,敲着木铎子‘笃、笃、笃——’在街头巷尾间巡逻,喊着:“寒冬腊月,火烛小心,水缸满满、灶仓清清~”提醒百姓注意防火。
这悲剧可真发生过,大冬天的,因为炭火的火星崩到衣物上,引起大火,以前的房子又以木楼居多,一燃烧起来加上北风呼啸,整条街都陷入一片火海,靠几桶水根本就灭不住火,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烧成一片灰烬,余下烧得乌黑的残垣断壁。逃出来的人守着一些抢搬出来的箱子杂物哭天喊地又无济于事。
而这年冬天不幸的事发生了,小怀安因为贪玩受寒生了一场大病。
怀安刚开始是有一点咳嗽,慢慢发热流涕,吃了药也不见起色,续而变得严重到卧床不起。
一个老中医把了脉摇摇头说:“禀赋不足、形体羸弱、时有腹痛,多痰慢咳而少食……此为童子痨。”其实就是肺结核病,但在当时却是非常难治的病。
怀安已经连续吃了一个月的中药,那苦涩的味道让她每次喝药都痛苦不堪,刚喝下去就会立刻呕吐出来。
秀芝见了也跟着流泪,心中虽然一阵酸楚不忍,但仍坚持喂怀安吃药。
小怀安知道母亲也很不容易,不想让她难过,总是乖巧地说道:“姆妈不哭,安安听话。”接着,她含下一块冰糖,紧紧皱起眉头,硬着头皮将药水吞下,仿佛自已是一个英勇无畏的战士,正在面对一场生死决战。
秀芝看着怀安如此懂事,心里更是难受得要命。她心疼女儿要承受这样的痛苦,忍不住泪流满面。
她轻轻抚摸着怀安的头,温柔地安慰道:“安安乖,等病好了,我们就不用再吃苦药了。”
怀安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坚定和勇敢。她相信只要坚持吃药,就能战胜病魔,恢复健康。虽然每天都要经历喝药的痛苦,但她愿意为了妈妈的安心而努力。
但怀安服了一个月药,仍不见好,剧烈的咳嗽让小小的胸膛起伏不定,像是风暴中的小船,摇摇欲坠。有时咳嗽严重到几乎无法呼吸,每一次吸气都带来一阵强烈的咳嗽,仿佛气管都被撕裂了。
有时鼻子堵塞不能呼吸,平躺更是翻来覆去不能安睡,秀芝便抱着怀安通宵坐在床上,让怀安半卧在怀中直至呼吸顺畅些。两人都日渐消瘦,施仁美也是寝食难安。
停了一阵药不见好又送到医院看儿科,西医诊断是染上了严重的肺结核病。
施怀安又住了半个月的院,打针吃药仍是不见效果,手上脚上都留下针孔的青色淤痕,看了让人心酸。但仍是反反复复高烧不退,命在旦夕。
医生悄悄找秀芝说:“现有的医疗水平没办法医治,治疗肺结核相应的抗结核药物极度缺乏,很难根治。还是带孩子回家养着身体吧,不必再浪费钱了。”
这个消息对汪秀芝俩夫妇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把秀芝吓懵了。她不相信,这么可爱聪明的安安会这样离开她,她甚至严重怀疑自已是不是真的是刑克子女的体质,为什么孩子一个一个的都留不住……
老天爷呀,这到底是什么命呀?命运为什么待她如此残酷,她完全招架不住命运放射的凌厉冷箭,痛哭失声。
而施仁美站在那里,颤抖着,无法相信听到的一切,仿佛被重锤击中,整颗心早已分崩离析无法思考。
他的人生似乎没有了奔头,让人心如死灰,无法振作。
医院里床位紧张,这种治不好的病只能回家养着。
他们仨一起回家的路上,雪纷纷扬扬,枝头、屋檐挂着长长的冰凌,沿路铺着厚厚的白雪,路边的大人小孩子追逐着打着雪仗,相互抛掷着雪球,笑声和欢呼声回荡在空气中。
而这一切却让他们感到无限凄凉悲痛,这白茫茫的天地仿佛是一场沉默的葬礼,让人生出巨大的悲哀。
快乐属于别人的,而命运像个狙击手一样瞄准了他们,紧紧尾随着使他们厄运连连、在劫难逃。
4岁还差一点的施怀安并不理解父母的沉痛,而是在施仁美怀里,不顾自已大口大家口的喘着咳嗽着,仍羡慕地看着雪地里的孩子们说:“爸爸姆妈,护士阿姨说我不能玩雪,可雪真白真软,我想摸摸雪,好不好?”
秀芝忍住泪,强颜欢笑说:“好,”她从路边的矮围墙上用手捧了一把雪,给怀安摸了摸,怀安开怀笑道:“软软的,像棉花糖。”
施仁美心口一痛,强忍着泪指着前面一个卖棉花糖的摊位问:“想吃棉花糖吗?”他真的想把这世界最好的给女儿,可是是不是一切都晚了?都来不及了呢?
“嗯。”怀安笑的很灿烂,用力的点点头,抱着爸爸的头说:“爸爸,你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
仨人笑起来,秀芝嗔怪道:“都说女儿最心疼爸爸,看样子是真的。”
怀安又用手啵一个吻对秀芝说:“姆妈也是世界上最好的姆妈……”
“嗯,真是我的乖崽……”秀芝不敢再说话,生怕一说话便忍不住要哭出声来,她的眼泪夺眶而出,流到嘴角咸咸的。
“姆妈,你为什么哭?是我惹你生气了吗?”怀安盯着秀芝的脸困惑地问。
“不是,是我的眼睛飘进了雪,雪化了就流出来了。”秀芝用手擦去泪,笑道:“快买棉花糖,等会儿大叔就要收摊了。”
他们走到摊位前,用五分钱买了一团棉花糖。
做棉花糖的是一位大叔,他的鼻子冻的通红了,脸上泛着开心的笑容,用一勺白糖倒进机子,机器转呀转,发出哒哒哒的声音,一会儿一大团白云般的棉花糖就在机子里浮起来,大叔用一根长长的木签子在棉花糖上转一转,便扯出一大团洁白的棉花糖递给怀安,特别神奇。
“真甜!”怀安喜的眼睛里冒出星星,她用舌头舔了一口,笑的一脸灿烂,父母的心却都要碎了,他们努力控制自已就要悲伤成河的情绪,红着眼回了家。
夜晚悄然降临,月光透过窗户洒在了房间里。怀安躺在床上,身体蜷缩着,时不时地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她的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每一次咳嗽都像是要把肺咳出来一般,让人心疼不已。
而一旁的施仁美和汪秀芝则静静地坐在床边,目光紧紧地盯着怀安。她们的眼神充满了忧虑和无奈,两人就这样呆呆地坐着,谁也没有说话,整个房间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怀安的咳嗽声逐渐减弱,最终在疲惫不堪中缓缓睡去。然而,施仁美和汪秀芝的心却依旧沉重无比,她们知道,怀安的病情并没有得到缓解,未来的日子还会充满艰辛和磨难。
此时的生活就如同一个巨大的泥潭,将这一家人深深地陷了进去。无论他们如何挣扎,似乎都难以逃脱困境的束缚。每一天都是如此漫长而难熬,看不到尽头,也找不到出路。
深夜十点多,门被轻轻的敲响了,杂着外面风雪声,施仁美有点愣神。然后门外安静了一会,又响起了敲门声,传来何淑仪的询问声:“秀芝,在家吗?”
秀芝擦了擦眼泪,赶紧上前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