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雪已经堆积得非常厚了,一眼望去,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天空中还飘洒着雪花,它们如同轻盈的羽毛般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夜色中的雪似乎也变得更加冰冷,散发着一种刺骨的寒意。月光照在雪地上,泛出微弱的冷光,给整个世界带来一丝神秘冷酷的气息。
何淑仪拍了拍头发上、身上的雪,裹着一身寒气走进屋。
看到汪秀芝俩个无神憔悴的样子,似乎已感知到了什么,轻声叹了口气道:“我都听说了,回来了也好,你们也尽力了。”
秀芝捂着口哭起来,又怕吵醒怀安,心如刀绞痛不欲生的压着嗓子道:“医生说没得治了,我但愿死的是我啊,只要她好好活着,我什么都可以去做,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做啊?”
何淑仪沉默良久,低垂着头,眼泪迟迟不落,她稳住颤抖的声音,冷静而缓慢的劝道:“安安已经这样了,我知道你们也花了不少钱,已经尽力了。既然医生也这么说了,你也就别自责了。”
秀芝摇头,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吧嗒吧嗒地掉下来,说:“不,我要带她到省里的大医院去,我不信治不好。”
何淑仪内心有点振动,她有点羞愧的进屋,站在床头沉默良久。
看着面色发白虚弱的怀安,她上前用手帮怀安掖了掖被子,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的走出来,许久才望着秀芝道:
“我知道你们也不容易,在怀安身上花了不少钱,你们也尽力了。算了,别救了,留点钱好好过日子吧!”说完,何淑仪急步走到大门边,正要拉门。
汪秀芝情绪突然抑制不住地爆发了,她带着哽咽的低声吼道:“你说什么鬼话?你孩子多,自然不在意怀安的生死,可我只有这么一个孩子呀,我怎么能忍心看着她死呀?我绝对不会不管!”
何淑仪动容的愣了一下,然后又是一言不发的拉开门,漠然走了出去。
施仁美扶着秀芝劝道:“她也是不想连累我们受罪,她是孩子亲妈,你以为她真的不难受?你也别钻牛角尖了,你看你的身体都要垮了,你这样,我也心疼,我们都尽人事听天命吧!”
“不,安安是我一手带大的,她可以狠心,我却不能不管她。安安她只有我们,你也不会不管的,对吗?”秀芝哀伤又无助的望着施仁美。
施仁美疲惫又坚定的安慰道:“这是我们的安安呀,这世上谁都可以不管,我们怎么能不管呢?”
屋外的巷子里一道孤独地背影在雪地里踉踉跄跄的踽踽独行。
何淑仪似乎苍老了许多,外面寒风呼啸,夹杂着雪粒仔打在脸上冰冷刺骨。
她不晓得冷、不晓得伤心、不晓得疼痛,她几乎麻木了!她
她像没有思想没有灵魂的机器,机械地向回家的路走着,结冰霜的路太滑,路灯发出微黄的光亮无言的照在她摔倒的地方。
她又一声不吭的爬起来,消失在风雪交加的暗黑里。
施怀安可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啊,那可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
她怎么可能不心疼?怎么可能不难受?但是,就算再心疼、再难受,又能怎么样呢?
毕竟医生已经宣判了施怀安的死期,大家也都束手无策无能为力了,她还能为怀安这个早已送出去的孩子做些什么呢?
而除了怀安之外,她还有其他的责任需要承担。所以,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自已崩溃。如果连她都倒下了,那么她的家也就真的完了。
生活不会为谁停留,天空不会因为你没有伞、没有房子便不下雨雪;老天爷从不仁慈,万物竞相,即使是蝼蚁,也躲不过命运的摧残,扛不扛得过都是命罢了。
次日天还未亮,汪秀芝便着急起床,施仁美叹气拦道:“你也要顾惜自已的身体,等天气好点再去不行吗?”
秀芝固执的收拾了一个黄布包,执拗道:“可安安等不了……”
谁能想到在这个数九寒天、冰天雪地的时候,她出门去的原因。
老人们相传,莲花塘山上有一棵几百岁的童子树。凡是家中有孩子生病难医的,只要家人去诚心求拜,便会保佑孩子平安渡过危机。
童子树?,也被称为梓潼树神,其由来与夏禹治水有关。据?《广博物志》记载,夏禹治水时需要造独木舟,于是下令砍伐梓树。梓树因惊吓变化为童子,禹王因此大怒并继续砍伐。梓潼古代先民认为梓树化为童子是神,因此建庙祭祀梓潼树神。
天还未亮,雪在晨曦中反着寒光,口中呼出的气都是一团白雾,汪秀芝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独自一人前往心中的圣地——童子树。
到了山脚下,太阳散发着清冷的光芒若有若无地照在秀芝的身上。
她先去拜了路过的小土地庙,这是她每次路过必做的事情。她从包里拿出几个粗粮馒头作为供品,放在了土地庙前的石桌上。接着,她轻轻地划开了一根米柴,点燃了三支香,然后毕恭毕敬地将它们插进了香炉里。
做完这些后,她便开始三步一拜的上山。
山上刚刚下过雨夹雪,地面湿漉漉的,还带着冰渣,但她并没有丝毫犹豫,毫不犹豫地踏上了山路。
她每走三步就会停下来,磕个头,许下心愿,然后再起身继续前行。她的动作非常缓慢而庄重,仿佛每一步都承载着她深深的信仰和希望。就这样,她一路跪拜着,膝盖早已被泥泞湿透,额头也沾满了泥土,但她却毫不在意,只是一心向着莲花塘山上前进。
经过两个小时的艰苦跋涉,她终于来到了一棵古老而沧桑的大树前。这棵树已经有很多年的历史,树干粗壮,树皮斑驳,树枝交织成一片浓密的树冠,给人一种庄严肃穆的感觉。
它静静伫立在这里显得那么与众不同,粗大的树身布满苍绿的老苔,枯老的树枝上暗绿的树叶中,垂下许多写满善男信女心愿的红色的布条和木牌;饱经风霜的躯干上深深的裂纹诉说着岁月的无情,树皮上的每一道纹路都诉说着岁月的故事,它静静地伫立,见证着时光的流转。
在童子树的树身与树枝分叉处附近,有一个深深的树洞,树纹极其古怪,远远看像一张老人愁苦扭曲的脸。仿佛经历百年的电闪雷击并没有击垮它对世人的慈悲之心。
黑黑的树洞充满了神秘的传说,传说树洞里住着童子树神。很早以前有几个壮汉想把树砍掉卖钱,结果砍了几斧头,树身竟然流出了像血一样的液体,几个人吓的仓皇逃掉。后来这几个人都莫名其妙的惹上了麻烦,有的坐牢、有的残疾,有的家破人亡……传说也愈来愈神,老百姓更加敬若神明,树根处的泥土更是插满了焚尽的残香。
汪秀芝停了下来,静静地凝视着眼前的一切。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地走到大树前,跪了下来。
这时的汪秀芝满身泥泞,头发凌乱,但她顾不得这些。
她把供品馒头取出放在树下,插上香,不停的磕头不停的祷告:?
“求求树神,保佑施怀安病愈,我宁愿借寿给她,求求树神大发慈悲!”她喃喃的念着,把一切希望寄予神灵。
她闭上眼睛,默默地祈祷着,向童树神倾诉着自已的心声。
她告诉童树神,她的女儿怀安生病了,需要童树神保佑她平安无事;她的女儿还没结婚,希望童树神能赐给她一段美满的婚姻。
她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落下泪来。
有些事玄而又玄,按老人家的说法,是不能将借寿之语告之于老天,一旦老天帮了你,就会兑现当初的诺言,取走你应付于的命数。
然而汪秀芝顾不得许多,她贫瘠困顿一无所有,只有一条命,像条残破的小船在风雨飘摇的人生中颠簸流离;她只把满腔的爱给予怀安,想要苍天赐予一丝怜悯,无论要付出什么,也在所不惜……
闭眼祈求的汪秀芝感到无比的宁静和安心。她相信,只要她诚心诚意地祈求,童树神一定会听到她的声音,给予她帮助和指引。她愿意用自已的虔诚和努力,换取家人的幸福和健康。
当她结束祈祷时,已是傍晚时分。夕阳西下,余晖洒在她身上,照亮了她那满是疲惫但充满坚定的脸庞。
她站起身来,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转身下山,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希望和期待。
回家时天已经黑了,她精疲力尽,跨过门槛时一个趔趄险些晕倒,施仁美忙扶她进屋。喝了姜汤泡了热水澡,仍是重感冒一场,咳嗽了两个月方愈。
说来也神奇,那天后怀安的病情竟然平稳了许多,可以喝点稀粥了,这让夫妻俩无比欣慰。
汪秀芝想等自已身体好一点再带着怀安去省城南市,省城里肯定有能人可以医治怀安的病。
谁知几天后,秀芝正陪着怀安在门口晒着太阳,一个身着黑色长棉袍、面容消瘦、目光炯炯有神的老道士路过。
风尘仆仆的老道士几次回头瞧了怀安好几次,终于还是忍不住转身来到怀安面前。
小怀安正没精打采的坐在椅子上,浑身包裹的像个球,她低垂着头,时不时的咳嗽几声,极度气虚。
老道士摇了摇头,目光深邃地看着汪秀芝怀中的孩子。他没有多言,直接伸手替孩子把起脉来。只见他眉头微皱,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异常。
一旁的汪秀芝紧张地注视着这一切,心中充满了焦虑和不安。过了许久,老道士才缓缓放下手,沉默不语。
汪秀芝见状,连忙起身,恭敬地邀请老道士入座,并迅速为他泡上一杯热茶,希望能得到一些解答。然而,老道士依旧保持着凝重的表情,只是微微点头示意,并未开口说话。
接着,老道士再次仔细观察孩子的状况,轻轻抬起孩子的下巴,让其张开嘴巴伸出舌头。然后,他又换了一只手继续搭脉,动作轻柔而专注。
老道士一边感受着脉象的变化,一边缓缓说道:“此女先天不足,脾虚不运,阴寒挟水湿内渍。脉来浮滑,兼有紧象,指纹色淡而青,舌苔白滑,质含青色。涕清,咳嗽而加痰涌。发热、恶寒,头昏痛,喜热饮。缘由风寒表邪,引动内停之寒湿水饮,肺气不利,清肃不降,脾不健运,水湿不化,阻遏太阳经气出入之机。”
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仿佛每一个字都蕴含着无尽的深意。尽管这些话语对于普通人来说可能难以理解,但他并没有停下解释的意思。
老道士继续说道:“当务之急,应拟小青龙汤加附子助阳解表化饮除痰……”说完这句话后,他闭上眼睛陷入了沉思之中。
片刻之后,老道士睁开眼睛,向汪秀芝索要了一张毛纸。他一边思考着,一边用毛笔写下了一个方子。
写完之后,老道士将方子递给汪秀芝,语气严肃地说:“福生无量天尊,缘主,你若相信,不妨一试。”随后,他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汪秀芝心想难道真有神仙相助吗?
她毫不犹豫地拿出五块钱,快步上前说道:“不知道长贵姓?这点钱实在微不足道,但希望您能收下。”
老道长微笑着接过钱,轻声说道:“福生无量天尊!施主慷慨善良,日后必定会有福报。至于我的名号,不必在意。”说罢,他转身飘然离去。
周围的邻居们纷纷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这孩子得的可是童子痨啊,很难治愈,现在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汪秀芝并未理会这些闲言碎语,而是急忙去抓药,有用没用她都得试一试才甘心。
过了半个月,怀安的病情果然有所改善,也许是秀芝的诚心感动了童树神,也许是道士的药方起了作用。
到了第二年春天,天气转暖,怀安似乎终于熬了过去,身体状况竟是好了起来。
怀安好久没有咳嗽了,精神气也越发好了,又可以蹦蹦跳跳地玩了。
有一天她对正在晒衣服床单的秀芝说:“姆妈,我现在不咳嗽了就不会传染给小朋友们了,对不?我想到小敏姐姐家院子里去玩,可以吗?”
秀芝不禁抱着怀安喜及而泣,又给怀安口袋里塞了一把红枣,说:“当然可以去玩了。”
何淑仪并没有再来,便这里发生的一切她也是默默地关注着,死讯一直没有传来,也许没有坏消息就是好消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