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鸣舟听他语气平静，大概早已心里有数，便道：“那行，我也帮您盯着点，有什么风吹草动及时沟通。”
“嗯。”
挂断电话，世界重归寂静。
沈宴川呼出一口青白色烟雾，双手撑在栏杆上望着远处霓虹遍地的繁华夜色，心绪始终难以平静。
他努力糊好的窗户纸，终究被那丫头无知无畏地给捅破了。
一想起林染泪流满面地用自已的性命做威胁，他便万分头疼。
这些年他悉心养育她，教导她，只希望她能有光明的未来和幸福美满的一生，而如今，好像事情突然开始偏离既定的轨道。
让人束手无策。
他在露台上站了很久，挺括高大的背影融在黑暗里，似乎蕴藏着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像一片辽阔无边的海，望不到尽头。
林染起床的时候，沈宴川已经出门了。
莲姨做好了早餐在餐厅等，见她下来，布置好碗筷，笑道：“染染，先生临走前交代了，你头上受了伤，一会儿我帮你换药。”
女孩的小脸苍白，比往日少了许多鲜活之色，连说起话来都显得有些颓丧：“莲姨，我等下也有事要出门，您忙完可以先回去，不用守着我。”
看她情绪不太好，莲姨不放心地问：“你要去哪？我陪你？”
林染淡笑着摇头打断：“不用，我真有事，不会乱跑的。”
她态度坚决，莲姨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只好应下，给沈宴川发了信息汇报情况，得到他一个“好”字，莲姨收拾完屋子又洗了碗筷才踏实离开。
林染回房拆去了头上的纱布，换上一套轻熟的职业装。
卧室小书桌的抽屉里放着沈宴川上次给她的文件袋，里面有五家设计公司的资料，之前她被奇创录取了，就一直没派上用场，前几天她忧心着实习证明的事，尝试给这五家公司投去了简历，今天是约好去那家叫“新程”的公司面试的日子。
出门前她仔细检查了各种证件和档案，确保不会再发生上次那样学生证忘带的窘事，因为这次，沈宴川不会再给她送来了。
她把他气成那样，或许也到了要学着适应独立，学着依靠自已的那一天了。
出租车半小时的车程，很快就到了目的地，新程在京西寸土寸金的地段，气势恢宏的写字楼比奇创高级了不止一个档次，林染走进去的时候心底不禁有点发虚。
这样高规格的大公司对员工的要求一定极其严苛，她自知没那样的水平，但既然答应了过来，总不好爽约，谁知前台接待看过她的证件，直接就把她带进了总经理办公室。
上次方仲平的事留下了些阴影，林染只站在门边轻敲了敲，警惕地并未走进：“您好，我是前来面试助理设计师的林染，请问面试是在这里进行吗？”
宽敞开阔的办公室整洁明亮，极具创意感的办公桌是流线型的圆弧设计，彰显出主人不俗的格调和品位，桌后坐着一个正装打扮的男人，体态挺括，乌黑的短发干净清爽。
程淮生手里一边转着签字笔，一边淡笑着打量不远处这个穿卡其色裙装的女孩：“小林染，这么久不见，你不认识我了？”
林染凝神看去，努力在记忆中搜寻这张年轻英俊的脸，愣愣地问：“您是？”
程淮生站起身，往一旁的沙发张开手臂，示意她进来坐：“上次见你都是八九年前的事了，后来我一直在国外留学，你不记得也难怪，那时你在外面玩得灰头土脸的，回来追着我叫‘淮生哥哥’，非要我带你去吃街边烤串，咱们俩还一起被你小叔叔训了一顿，忘记了？”
林染那双清澈无辜的眼睛里写满了“印象不是很深刻”。
对于她的一问三不知，程淮生自觉没面子，尴尬地挠了挠额头：“行吧，那就直说了，沈宴川是我表哥，他母亲是我亲姑姑，这回能想起来了吧？想不起来也不要紧，毕竟你那时才多大，但我可听说过你不少光辉事迹，没少给我表哥添乱子。”
说完他活跃气氛似的笑了两声。
林染却没笑，反而心情更沉重了。
这些年她的确给沈宴川添了不少乱子，有他护着，照顾着，她似乎还不知道一头撞上南墙是个什么滋味。
但现在有点知道了，沈宴川就是那道她永远撞不破的墙。
见林染闷声不接话，程淮生突然感觉情况不太对劲，她原来那么爱黏她的小叔叔，怎么今天只稍微提了一下，她脸都要黑了。
于是程淮生干咳着迅速转移话题：“这家公司是我回国后一手创办的，主做工程设计、住宅设计和景观环境设计，同时与程氏集团旗下的建筑公司合作，为客户提供一站式的设计施工服务。新公司成立不久，正是缺人的时候，刚好见你投了简历，你就直接过来上班吧。”
哪有那么刚好的事。
林染彻底听明白了，攥紧背包肩带深吸了一口气：“程总，我今天只是来面试的，直接上班，不合流程，虽然我初出茅庐水平有限，但我也想凭自已的实力得到一份工作，而不是要你们在背后替我开后门。”
她义正词严的模样让人感觉这事要黄，程淮生表面镇定地呵呵笑着：“我们招聘都是公开公正的，再说我表哥那么有原则讲道理，像是会找关系开后门的吗？你……你这样，我新接了个项目，你要是能圆满做成，就算正式取得入职资格，如果做不成，你就自便，另寻他处，就当对你能力的考验，怎么样？”
林染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程淮生顺势加了一句：“你还有两个月都要毕业了，再拖下去，实习证明拿不到，回去怎么跟老师交待？更何况你把上一任老板直接送进了监狱，这事在业内可传得沸沸扬扬，哪家陌生公司敢用你？”
一番话说得林染有点动摇。
程淮生大气地伸出了手：“咱们以实力论英雄如何？相信自已，小林染，你可以的。”
林染认真思忖了片刻，确认这通操作下来她不算关系户，于是与他回握：“行，成交。”
听到她答应，程淮生暗自长舒了一口气：“那我让同事带你去熟悉一下公司环境，给你办入职手续。”
“好，”林染转身，正要走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程总，您不是说公司缺人吗？我还有个好朋友，也是我上一家公司的同事，叫关悠悠，硕士毕业，工作经验很丰富的，她现在离职待业，我能叫她一起来吗？”
“可以，”程淮生爽快应下，“你给她打电话，带着资料过来见我。”
“嗯，好，谢谢。”
见这小姑娘终于露出了一点笑颜，程淮生忍不住多了一句嘴：“小林染，你像以前一样叫我‘淮生哥哥’就行，不然显得咱俩多生分。”
林染面不改色：“按辈分，我也该叫您一声‘小叔叔’。”
程淮生拧了眉头连忙摆手：“大可不必，你二十一，我也才二十六……程总就程总吧，千万别叫我叔，听起来好老气。”
林染勾了勾唇角，心间泛起无边的苦涩。
这世上也就沈宴川那么执着于这个虚无缥缈的辈分吧，像在他们之间划下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她是迈不过去的，他也不准她迈过去。
直到目送林染离开，程淮生才抹了把汗，转身进了办公室里间的休息室：“表哥，刚才我们说的你都听到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