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室里,男人的双眸似一片深幽的海,漆黑瞳仁反射出一点点微光,看不穿也猜不透他此时心中所思所想。
二十分钟后,桶里的水渐渐凉了下来。
“小叔叔,我好了。”
沈宴川还保持着背对她站立的姿势,挺拔如一株岿然不动的松柏:“嗯,慢慢来,穿好衣服告诉我开灯。”
林染起身,撑着木桶边沿小心翼翼往外爬,用搭在桶边的毛巾擦干了身子,摸到了置物架上的衣物。
哎?她的鞋呢?
她伸出脚尖在地上搜寻,围着木桶转了小半圈:“小叔叔,我的鞋找不到了……”
湿漉漉的瓷砖地面满是水渍,滑得很,她找得急,突然哧溜一下,身子猛地往后仰去。
就在她以为要摔个四脚朝天的时候,沈宴川转身及时接住了她。
有力的手臂牢牢抵在她的腰后,男人清冽的气息冲破了草药味扑面而来,她手忙脚乱地抓住了沈宴川的衣领。
开关一声脆响,室内恢复了明亮。
林染眯了眯眼,适应了光线,猝不及防撞进那双墨黑的眸子,她本就绯红的脸又红了一些:“对不起,小叔叔,我不是故意的……”
白色男士衬衫的领口已经被抓出了杂乱的褶皱,她连忙松开手,想从他臂弯里挣扎出去。
可脚下悲催地又是一滑。
沈宴川叹息着再次将她揽住,大手扣在她的腰窝处,直至托着她完全站稳,沉磁的嗓音依旧稳重:“慌什么?”
林染扶着他,指尖勾勒出那截小臂上盘亘着的青筋脉络,在这雾气缭绕的氛围里,极致性感。
“没、没什么。”理智让她拘谨地隔开了些许距离,可那颗心却还是毫无征兆地调乱了频率。
沈宴川弯腰,将那双软底小白鞋拿起,放在她脚边:“穿好,小心别又滑倒了。”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沉静柔和,好像彼此之间莫名其妙生出的隔阂又莫名其妙消失不见,林染绽开了一个笑颜,蹲下身来系着鞋带。
“小叔叔,告诉你一个秘密,咱们建筑学院好多女生都给你写了情书,有本科生院的,也有研究生院的,希望我转交给你,我都收在你书房最下面的抽屉里了。”
女孩娇软的小身子还散发着沐浴后的温热潮湿,泡过澡的肌肤在微黄的灯光下有凝脂般的润泽,几缕碎发沾湿,柔柔弱弱贴在脸侧,眸里潋滟像碎了星子,红唇更艳,双睫微垂,透出一股女儿家的羞态。
男人淡沉的目光只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秒便移开:“在学校认真上课,少管闲事,那种东西以后直接扔掉就好。”
见她已穿戴整齐,他拉开了门,户外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夜里山村的晚风还带着微微的凉意。
林染重新提起那只手电筒开到最亮,跟在他身后追问:“你不打开看看吗?不好奇别人都写了些什么?那都是人家的心意。”
她的执着稍显古怪,沈宴川不想深究她背后的用意,只道:“我送你回去。”
林染讪讪点头:“好吧。”
初夏山野间,抬头可望漫天繁星,但那点微弱的光线却不足以让她看见,星空的模样,她从小到大,还只在图片里见过。
漫长幽暗的乡间小路偶尔有几声蛐蛐叫,沈宴川放缓脚步,尽量保持跟她并肩的速度,没走得太快,也没再抱她。
“小叔叔,这次回京西,你再带我去看看眼睛好吗?”林染专注着脚下坑洼的泥土路,“我想试试能不能再恢复好一点,这样我也可以看星星,晚上也可以放心出门,以后万一遇上什么事,我也可以独立应对,不会像刚才……”
她说着说着声音变弱了。
虽然她从未抱怨过,但心里还是介意的。
那副竭力掩饰自卑的小小模样惹人生怜。
沈宴川清冷的面色到底还是柔软了几分,颔首:“好,小叔叔再给你找最好的眼科医生,京西要是看不好,国内还有很多知名大医院,再不行就去国外看,不用担心。”
林染弯着眼睛笑,不好意思地揉了揉咕咕叫的肚子:“小叔叔,我还有点饿……”
沈宴川侧头睨她一眼:“中饭吃两口就跑了,晚饭也不吃,饿狠了才能长记性。”
林染垂眸,掩饰住了眼底的赧然:“我……我当时没胃口……”
看着她怅然若失的神色,沈宴川心头涌过一丝异样的情绪。
当时她溜走的时候,饭桌上闲聊的是他和乔薇的婚事,她小跑出去的样子,强装镇定,落荒而逃。
两人很快走到林染的住处。
村里不比夜生活丰富的大城市,家家户户都睡得早,随着夜深,四周悄然归于一片静谧。
林染住的那间村屋是被临时清理出来的,厨房的灶台边还有一些未被收拾干净的食材,沈宴川看了一圈,找到了鸡蛋和面条。
“煮碗鸡蛋面?”
林染满眼期待地站在门边:“可以。”
锅里的水咕噜咕噜翻滚着,沈宴川解了袖扣,挽起衣袖,放了一小把面条进去,趁煮开的时间又在碗里添配调料,做了汤底。
做饭本是他最不擅长的事,记得有几年正是到了林染长个子的时候,她总半夜闹着喊肚子饿,他只好从最简单的面条和蛋炒饭学起,到后来也摸索到了一些烹饪的技巧,练出了不少还算拿得出手的菜式。
好在每次林染都很捧场,也从没嫌过他做的难不难吃,渐渐他也摸准了她的口味,咸淡辣度都恰到好处。
习惯是个很可怕的东西。
即使他气这丫头对他生出那样不该有的心思,也没办法真的狠心看她饿一天肚子。
空气中逐渐飘散开了浓郁的香味,林染嗅了嗅:“小叔叔,好香啊。”
沈宴川煎好鸡蛋摊在碗上,林染迫不及待地伸手就要去接。
一脸小馋猫的模样终是让他眼底浮起一丝浅淡笑意。
“烫,我来,你去坐,”沈宴川端着碗放在厅里那张餐桌上,又取了双筷子,用水冲过一遍递给她,“尝尝味道怎么样,还要不要加盐?”
林染夹起一小把面条吹了吹凉,热气蒸腾在眼眶,她突然脆弱得想掉眼泪:“很好吃,味道刚刚好。”
沈宴川那双手从来都是拿书拿笔的,那样光风霁月的人,却忙碌在简陋的厨房里,在这个深夜拿起锅铲,给她煮了一碗鸡蛋面。
十几年来他都是这样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满足着她的要求,包容着她的任性,完全代替了她生命中缺失的父亲的角色,让人无可挑剔。
可她却还在对她的小叔叔心生绮念,馋他的身子,妄想跟他……
简直卑劣透了。
情绪一下子有点不太受控,林染轻咳了一声,尽量让自已的声音听起来一如往常:“小叔叔,等你结婚了,我是不是就要搬出去了?”
沈宴川坐在方桌对面,沉静的目光驻足在她一直低埋着的小脑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