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嗓音始终冷冷的,没什么强烈的情绪,却像凛冬的海面毫无预兆掀起了涟漪,让人看不透紧跟而来的到底是风平浪静,还是惊涛骇浪。
方仲平一下子被震慑住,竟一时没敢再出声。
他深知沈宴川的话不是危言耸听。
纵使不再置身于京西权势的中心,沈宴川依旧还是沈氏集团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更何况还有程家这个无比坚硬的后盾,随时能无私给他最强的助力。
闹剧收了场,室外已夕阳残照,暮色四合。
林染快走几步跳下了警局大厅前的台阶,回头笑着看向那个双手插兜的男人:“小叔叔,你刚刚跟方仲平说了什么?他怎么突然就哑巴了?”
沈宴川不急不慢地跟在她身后,君子玉骨,挺拔身姿如雨后修竹:“没什么。”
他很不想借着那层所谓的身份去威胁别人,但偏偏有些人不被威胁一下就不知天高地厚。
林染还沉浸在刚刚打的那场漂亮胜仗里,也没追问,兀自眉飞色舞地回味着:“方仲平那种混蛋,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小叔叔,你知道我为了劝那些女生出来指证他,花了我多少功夫吗?她们有的有男朋友,有的有家室,都不愿在别人面前自揭伤疤,多亏我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才来了四个,这次若不给方仲平一点颜色看看,指不定以后他还要祸害多少小姑娘。”
沈宴川微微勾唇,淡若清风的笑意里难掩宠溺:“他当然难逃法网,只是没想到你好端端去实个习,实习期都还没过,就把公司总经理整进去了,确实是个人才。”
这……算夸奖吧?
“那还不是他自作孽,等正式立案,判他个三五年都算轻的,再金牌的律师也救不了他,”林染笑眯眯地歪着头邀功,“小叔叔,我这回可没有闯祸,我这是为民除害!你打算怎么奖励我?”
街灯亮起,将整条大道照得熠熠通明,女孩娇俏的笑颜绽放在柔暖的光线下,轻盈的裙摆随着她跑跑跳跳的步伐在空中翻飞,像一只翩然振翅的蝴蝶,意气风发。
她的性子从来爱憎分明,敢冲敢闯。
很可爱。
沈宴川落在她脸上的目光深邃而旷远,眉眼温和:“奖励你吃一顿炸串,喝一杯奶茶。”
炸串和奶茶一直被沈宴川划在垃圾食品的范畴,不准她碰,每次下课路过京西大学外的小吃街,她都馋得不行,可惜沈宴川的车从来没为她这点口腹之欲停下过。
没想到这回他竟松了口。
林染开心地高举起双臂,像一轮灿烂的小太阳:“我要十顿炸串,十杯奶茶!”
她兴奋得有些忘了形,都快冲到了马路上,一辆汽车突然从她身旁疾驰而过,司机慌忙按着喇叭。
沈宴川面色一凛,迅速将她拦腰捞了回来,拧起眉心温声训斥:“小心点,看路。”
林染惊地僵住,下意识抬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倏然拉近的两人,呼吸都缠绕在了一起。
川流不息的人潮仿佛化为了静默的背景,林染定定地望着他,粼粼镜片掩盖下的黑眸里有她清晰的倒影。
落在她腰间的手掌温热,她撞在男人紧实的胸膛之上,耳根瞬间红了。
“毛毛躁躁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嗯?”沈宴川眉头还蹙着,捞起她,放她站稳在身侧的绿化带旁,“炸串不准吃了,奶茶也别想了。”
“啊?”
幸福来得快,去得也十分突然,前一秒还晴空万里的小脸顿时委屈到皱皱巴巴,林染恼得蹲下身子,抱住了膝盖:“那我不走了。”
沈宴川垂眸,唇角小幅度地上扬:“真不走了?小叔叔还打算带你去吃晚饭的,顺泰广场那边新开了一家法式餐厅,有鹅肝汉堡,勃艮第牛肉,龙虾浓汤,还有酥皮奶酪……”
林染默默咽着口水,却还憋着脸色,不让自已心动得那么明显。
沈宴川把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看在眼里,决定再给她一个台阶下,伸出手拉她:“起来,去晚了没位了,我没预约。”
林染依旧不动,还努力撑着最后一分面子:“那你背我,一直背到车上去。”
如果是在平时,她绝对不敢这么放肆,但能看得出来沈宴川此刻心情不错,对她这点要求大概率也不会拒绝。
果然,沈宴川只摇头笑叹了一声,转身稍稍弯了腰:“怎么还像小时候那样,路也不肯走,要小叔叔背?越长越回去了?”
闻言,林染喜滋滋地跳到他背上,眉眼间带着小心思得逞的狡黠:“你好久好久都没背过我了,炸串奶茶吃不到了,背一下总可以吧?”
沈宴川两手绕过她的膝弯,将她托稳,沉磁声线里藏着不易察觉的温柔纵容:“搂紧了。”
“遵命!”
林染笑着环住他的脖颈,歪头枕在他肩上。
男人宽阔健硕的肩背承载她的重量不需要花费多大的力气,她的唇和他的,也只不过两三寸的距离。
鼻息之间尽是他干净好闻的味道,林染佯装不经意又凑近了些。
“小叔叔,你说方仲平出了这种事,他老婆怎么忍得了?不但能忍,还要费尽心思帮他辩护,”林染声音软软的,夹杂了不解和惆怅,“她不会难过,不会伤心吗?”
沈宴川背着她稳步往停车场的方向走:“两人一旦结为夫妻,就是一个利益共同体,无论家庭、事业还是生活都会有千丝万缕的牵连,维护她的丈夫也许只是她当下最好的选择,哪怕明知是错的。”
可恨,也可悲。
林染心绪突然变得复杂:“如果换做是我,就算牵绊再深,我也一定不会要一段权衡利弊委曲求全的婚姻,我要纯粹的相爱,我爱他,眼里就容不下一颗沙子。”
沈宴川被她难得深沉的语气逗笑,胸膛轻震:“人小鬼大,两心厮守自然好,可权衡利弊才是现实中的常态,其中曲折又怎么能三两句话说得清楚。”
林染头脑一热,几乎脱口而出:“那你和乔小姐呢?明明不太熟的两个人,却因为很多年前长辈的约定,抱着结婚的目的凑在一起,小叔叔,你委屈吗?”
话一说完,林染就后悔了,她清晰地瞥见沈宴川眼底笑意微微僵住,连同空气都凝滞。
半晌,沈宴川轻声开口:“怎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