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不空、广智两和尚自告别了山谷中苦修的盲僧,已在这白雪皑皑,千里鹅绒飘的“绝美”之境走了足有五日久。
只是,望着远方高耸入云的山峦上堆积的白色尖顶,不空禁不住叹了口气,“许久未来此地,没想到,昔日的小西天极乐境地,竟沦落至此。”
正说着,两人拐过眼前的雪道,迎面碰上了个冰凉而僵硬的东西。
广智鼻尖一冷,脚下的动作慢了下来,下意识摆出个架势防备着这突如其来的东西,可待到他定下心来,放眼看去时,这才发现,他所触及的东西,乃是路边的“冻死骨”!
“冻死骨”顾名思义,便是冻死在腊月寒冬中的人类,而眼前的这东西,说句实话,“唉,师兄呐,这些个穿着单薄僧衣的人,这一路来,我们已见过太多太多了......”
即便广智已对面前的“冻死骨”再无感觉,但他仍是忍不住想说:
“那黄眉老怪的小西天,也不过是个轻视人命的境地罢了,如黄风岭一般无二。”
不空听罢却并未当即肯定,“且慢,这冻死的僧人,瞧起来有些不对劲。”
他遵循着心中的一丝疑虑,将毛绒的手掌贴上那冻得僵硬的僧人,随之,他运起法力,将那层覆盖在僧人表面,由融雪所化的薄薄冰层化开。
即便是在不空的法力滋润下,仍是过了好一阵子,那僧人僵硬的身躯这才逐渐恢复温暖,只是被冻住在原地太久太久,肌肉再无力支撑起身体,脚下一软便要倒在地上。
广智眼疾手快,单手扯住僧人身上仅有的一件粗糙单薄僧衣,将僧人拉到身前。
正要说一声“小心些。”僧人僵直的面上反而出现了一副瞪大的双眸,鼻孔极力地喘着粗气,呼声大如洪钟,仿佛要从中喷出火来般!
“怎...怎的了?”广智稍稍讶异道。
他望着那僧人愤怒的面孔,实在想不明白,为何方才从被冻僵的状态恢复过来的僧人,只是一见面便与他怒目相对?
难不成,自已是犯了些什么对方心里头认定的禁忌么?
“可我做的,不就是在他快要摔倒时拉上他一把......”广智在心底思索着,手里的功夫也不闲着,稍稍用力扯着那僧衣将僧人拉直了身子。
而就在这时候,僧人嘶哑地大嚷着!
那声音沙哑又难听,简直比之锯木之声还要有过之无不及。
哪怕不空和广智都是见识过大场面的人,仍是皱着眉头,不悦地盯着那胡乱怪叫的僧人。
可僧人毫不在意二人投来的目光,只一个劲地跪倒在没至脚踝的深雪中,对着远处的佛光宝山,以头抢地尔。
“佛祖保佑...佛祖保佑...”僧人跪在雪中,口中念念有词。
念诵声随风传入二人耳中,可不知为何,这僧人口中念着山上佛祖的佛号,祈求着“佛祖”的原谅,可那“佛祖”的名儿,又怎会是“未来佛”?
两人将耳朵竖了竖,正要听个全,那僧人却不念叨了,从地上一个猛子挺了起来,那昏黄的面上,浑浊无神的双目直勾勾地盯着广智不放。
“怎,怎的了......”广智被他盯得头皮发麻,但勉强还是压下心中动手的冲动,接着警告一声:
“你快走!莫要再与我们有任何瓜葛!”
说罢,广智提点精神,警惕地望着那僧人的一举一动。
只要这家伙胆敢动手动粗,不空和广智二人的出手,必将后发而先至。
也不怪两人紧张,毕竟谁知道这僧人是否就是黄风老儿的把戏,又或是设下的陷阱甚的,小心些,总是好的。
就在两人警惕着这僧人时,他竟冲着广智伸出个手,勾勾手指,另一手指着僧衣上的一处线条断裂处,喝道:
“我这僧衣被你弄坏了!”
广智闻言,皱了皱眉,心中哑然失笑。
呵,原来不惜把自已冻成冰雕,竟是为了来敲竹杠?
“唉,也亏得是碰上了师兄和我,若是换作其他人来,不当场摘了你的项上人头才怪。”
“我不管,这僧人上的破损便是你所为的,这可是佛祖赐下的宝贝袈裟,看在仅是个小小裂口,便收你三两银子敬佛费!”
广智无奈地摊手,与不空和尚对了眼,从怀中摸出块银子,跟着双手一搓,在手心处生出两团火焰,一团明亮些,一团暗淡些,呈在怀中。
火焰跳动个不停,从其上迸发出的火热温度,将三人周边的雪花都融化了些许。
广智笑眯眯地伸出两手,两手上各有一团燃火,他问道:
“你要的那三两银子便在火中,只是却不知道,你是否有那份莽勇伸手进去,取了银子出来罢?”
那僧人登时一愣,两眼转悠个不停,张口支支吾吾了半天,却说不出话来。
显然,他已是明白,这回儿碰上硬茬子了!
他做戏已做了全套,被冻住是真,会对僧衣上的破损愤怒亦是真,被武力胁迫时的无言以对照样是真......
僧人被那火焰的热气所逼,自认倒霉地连连后退两步,可却仍不肯就此败退,就这么吊在他们二人身后,悄然盯着不空和广智两人不放。
对于身后跟了个小尾巴,不空和尚倒是无甚所谓,反正对那黄眉老怪来说,若是当真以自已随手救下的这僧人布了个局,自然也就意味着,从进入小西天以来,自个儿便一直在受着监视。
也就是说,若这僧人是黄眉老怪设下的陷阱,也就意味着,黄眉已经认出了自已的身份。
届时,再怎么遮盖行踪,改变身形,便已再没有作用了。
但那双贪婪中带着些蠢笨的目光落在广智身上,只让他觉得好一阵儿的恶心和犯难。
“师兄,可否让我把他赶走先?”广智也曾这样问道。
可不空的回应一直都是:
“既然对方毫无威胁,即便有害人之心,却无害人之力,想跟着便跟着罢。”
末了,他又补上一句,“这一路平淡异常,实在无趣得很呐。”
广智也只好按捺下心里头的冲动,继续缓步走在深雪中,直至寻了一株足有三人怀抱大的松树暂歇息片刻时,从树林中窜出十来个彪形大汉,将广智团团围在其。
那一刻,广智心头的吐槽欲望,终于抵达了极限。
他道:
“师兄,这事儿怎说,也不算有趣......”
此时,不空也只得撇了撇嘴,道一声:
“下回,下回便听你的。”
说罢,一者取了鳞棍,一者化生火刀,背对而立,从容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