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从最开始打得便是这个主意么?师父!”黄风怪站定在原地,忌惮地望着犹如重获新生般,浑身散发着薄薄金光的不空和尚。
“你本可以躲开的,本可以毫无风险地脱开的......
可你冒了这般风险,却只是为了给这猴儿一个机会么?”
黄风怪停顿了片刻,一股无名的恼火盘绕在他的心口处,稍加思索,他便明白了此火的名头:
“嫉妒。”
是了,那便是嫉妒了。
黄风怪在心中与自已说着:
“我嫉妒那猴儿的不卑不亢、心行合一,我嫉妒师父的偏爱,嫉妒他愿意为了一个‘外人’付出如此之多,甚至甘愿冒着生死大关,就只是为了一个这世间万物都该唾弃鄙夷的猴妖。
是了,那便是嫉妒不错,是自我心中生发出的,对那猴儿,不......”
他缓了口气,清明逐渐攀上了双眸,他道:
“大圣,若不是你的话,想来师父他老人家也不会甘愿付出如此。”
不空和尚微微眯着眼,没想到这黄毛貂鼠竟看破了自已的身份,但,此刻已无所谓了。
即便天上的耳目看将过来,也决不能看透他方才趁机设下的禁制,能见着的、听着的,便只有些模糊的印象和错乱的声音罢了。
因而,不空倒是不怕身份暴露得过快,只皮笑肉不笑地道:
“眼儿挺尖。”
他瞥了眼逐渐恢复生机的无头僧,将他撇在一旁,单手一招,落在沙海下的鳞棍破开粗糙的沙砾,晃悠悠地飞回他的手中。
“还要再打下去么?”
黄风怪苦笑着皱起张脸,揉着血流不止的额角,他开口说道:
“再打下去对你我二人又有何益?既你已拿到了六根之二,与你纠缠不休,不过就是多耗费些法力罢了。
连丁点好处都捞不到的苦差事,你哪儿肯做?”
“这便偃旗息鼓了?”不空挑一挑眉头,不过无论如何,他此行来黄风岭的目的已然达成,接下来,无论那黄风怪如何作妖,都绝不会影响到他后边的打算。
“便就此打住了罢,毕竟,说到底,那东西终究还是你的......”黄风怪张了张嘴,望着那已快要全部融入不空体内的“耳听怒”,释然地说着。
已彻底放弃了么?倒也不能怪他......
想到这里,不空松懈了身子,将鳞棍儿变作铁针大小存在耳内,面容舒坦地说道:
“黄风,我与你‘无冤无仇’,此次既已收回了大圣六根,我本再无与你为敌的理由......
只是,”
不空望着空荡的山谷,与天地间呼啸不止的夹沙黄风,叹息道:
“这黄风岭本是山清水秀之关外地,却被你这鼠妖摧残成这般模样。
其间凡人多少流离失所,多少迷失风中,多少化作尸妖骨魔,这笔账,若不寻尔来还,又该如何抚慰多少孤魂野鬼心中所愿?”
此刻,六根之二“耳听怒”全数收回,亏空的体内正有源源不断的法力生出,气力也在往旧躯的层级不断攀越。
虽然还比不上自个儿的全盛时期,但抵得上个五六成,他还是有些自信的。
也正因如此,不空和尚的腰杆子挺得更直了些。
黄风怪沉默着定在原地,天地间飘扬的黄沙划过他湿润的双眸,许久过后,他仰天吞下几滴热泪,勉强按下面上的不安和悔恨,这才跟着说道:
“数十万众,或直接,或间接死于我手,这份罪孽,实属沉重......”
他慢步上前,口中喃喃自语着:
“可我也不想的......可若是不这般做,便隔绝不了天上的耳目,更炼化不了根器......可要是有朝一日东窗事发......”
他的声音越发小了,起初还能听清些,但后来,呜呜风声盖过了黄风怪的忏悔之声,也盖过了他面上的后悔和惋惜。
不知何时,在定风珠的效力过后,那本已消失匿踪的三昧神风再度刮起漫天黄沙,而这一次,这风儿便不再追求着伤人害人,只为掀起漫天沙影!
睁眼望去,细密的黄沙顿时打在眼皮顶上,既瞧不见五指,亦惹得人阵阵不快。
瞧着计谋已成,那黄毛貂鼠只将身子一晃,整个人瞬间融入到这漫天飞舞飘扬的黄沙之中,便连一个模糊的背影都不愿留给众人。
“这黄风怪...莫不是畏罪而逃了?”广智撑着岩壁,借着这股支撑缓慢来到无头僧和不空身边,恰好见着了黄风怪遁入风中的一幕,便接着道:
“只是可惜了这千万丈挟魂崖,曾是多少走兽飞禽的......”话还未说完,广智便被不空出声打断了:
“那黄风怪并未逃跑,莫要轻视了他!”
不空的手中突兀地显出一根碗口粗的鳞棍,耍得虎虎生风,又配上怀中定风珠之威能,霎时间,周身百丈内的风沙顷刻止住!
“徒儿?休要再白费力气了......”无头僧说着说着,粒粒分明的黄沙跌落在地,而那黄风怪的身影终于显现。
双目赤红,口齿垂涎,浑身毛发涨起,直将他的身形衬得越加“伟大”!
沐浴在远处斜阳的辉光中,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将不空整个盖住。
又有些狰狞古怪,张开个黑漆漆的大口,像是要将不空吞下那般!
“还好催发得早些,”不空立起棍儿在地上微微一震,“要是再晚上片刻,只怕人头便要和身儿分家喽。”
顺着不空和尚的目光望去,广智见到——
那黄风怪非但不往远处逃去,而是趁着方才刮起阵阵黄风,将自个儿手中的钢叉凑到了不空的身前数丈......
不空缓缓叹了口气,沉声道:
“若是方才你就此逃离了去,只怕我们追上一小阵也便打道回府了去,可惜呐可惜。”
“可惜?呵,大圣,”黄风怪不甘地高举三股钢叉,直指着无上的天,眼角溢出两滴浑浊的泪来。
“我已无救,何必回头!”
他再念起法咒,要将师傅的宝贝佛头唤来,可这一次,那佛头却不听他的使唤了,自顾自地飞向无头僧,稳稳停在对方身前。
黄风怪面上一愣,再吸口气,强做出一副镇定的模样,道:
“吾手中钢叉还未败!”
可不管是不空亦或是广智,还是那无头僧以及黄风怪自个都清清楚楚,即便手中喊着“还未败”,但酸软无力的躯体,亏空的法力,可不会“说谎”。
而不空方才得了“耳听怒”的滋润,状态已逐渐恢复至无暇姿态,此消彼长之下,黄风怪又怎能有反抗的余地?
钢叉和棍儿相交,迸出的却非金铁之声,有的,只是那棒抡在脑门上的一声,沉闷的响罢了。
“哈...”黄风怪虚弱地喘着气,侧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任由鲜血弥漫了眼前的一切。
他微微张开口,宣告道:
“大圣,你已胜了......”
“只是...切记...小心灵山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