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荡的狂风逐渐平息下来,天平亦摇摇晃晃着,渐渐走向了一个微妙的平衡。
明明一边是空空荡荡的空盘,另一边则承载着贴满各种标签的沙国王,可古怪的是,并无外力调和,那天平却奇异地稳定下来。
两头将近平齐,但终归,还是承着沙国王的那一头稍稍压低了些。
也就是说......
沙国王不满地皱起半边脸,但很快又放松下来,“说吧,老夫该下到多少层地狱才能让你这猴儿满意?”
“地狱么?大可不必幻想如此美好的结局......”不空凝着双眸,望着彻底躺平在天平一侧的沙国王,笑道:
“你所犯下的罪孽,可不单单是进了地狱中便能洗刷干净的。
况且,被我亲手送下去的人儿,那边的人儿说不定都不敢收呢......”
“哼哼,你这猴妖果真神通广大。”沙国王撇过头斜着眼,望着不空身边微微散出的温润佛光。
当年他曾见过的,赐予流沙国佛宝大鼓的那位,可不像这猴子一般内敛,甚至几近能称得上“温驯”的程度。
所谓的灵山诸佛,不就该如同当年那位一样,在凡人面前做出一副崇高无上的模样么?
怎会像这猴妖一般?不会的,不会的......
沙国王长舒了口气,面上全然是一副无感的容貌,他似乎完全不把所谓的“罪孽”放在心上。
可踌躇片刻,他还是张了张口,从地上撑着坐起身来,问出一个他关心许久的问题:
“流沙国的子民,都是怎样看我...看朝堂上的这位愚蠢、善妒又自私的国君的?”
说完,他又亡羊补牢似的补上一句:
“当然,绝不是在意那些庶民的态度,老夫只不过是,想死得通透些罢了。”
“既然不在意......”不空别过半边脸,仅让那沙国王瞧见上边明晃晃的坏笑,悄声道:
“老老实实承接了身上的罪孽不便成了?又何必说出这般话来?”
“你!你这猴妖!”沙国王的眼中几近要喷出怒火来。
接二连三的戏耍自个儿,难不成,还真把自已当成个手腕软弱的傀儡皇帝不成?
“要知道,老夫在这流沙国中,向来是说一不二!若是胆敢有人违逆......”沙国王叹了几声,透着浓浓的枭雄迟暮。
他垂下脑袋,望向自已一身华贵的明黄色袍子,胡乱地从身上扯了下来,露出底下丝绸所制的素色长衫。
粗略地折上几折,随手扔下,道:
“这袍子已无用了。”
“父王!”大王子,不,该说是流沙国的下一任国君正跪倒在他的父亲面前,老泪纵横,口齿不清,说话支支吾吾,叫人听不出其中意思。
但,甭管是朝中百官,又或是广智黄风二人,亦或者主导了这一幕的不空和尚,他们都清楚的知道,这不过,是身为人子者,在尽应有的义务罢了。
笨拙的二王子也读出了气氛的不对劲,拉着自家三弟随着大王子一同跪倒在沙国王面前,常年使锤磨炼出来的粗糙大手艰难地从地上拾起小小的黄袍,捏在指尖。
在他的面上,虽没有大王子那般的决堤泪水,却偏生长着一双令此时的沙国王厌恶至极,却倍感温馨的透彻眸子,而在那眸子中,倒映着的,只有清澈的,对“父亲”的留恋和不舍。
“儿啊——”沙国王的心中,骤然涌出无尽的不甘和悔恨,可他知道的,违抗灵山的佛陀,所要付出的代价......
故而,沙国王强做出副冰冷的面孔,别过脑袋强迫自已不去看二子的双眼,喘一口粗气,哼道:
“呵,老夫可不觉得,来世还有生在帝王家的命!那袍子你们想留着便留着,若是看得烦了,一把火烧了便是!”
“那猴儿,快点动手!”
不空顺从地鼓起腮帮,从肚中吹出口污浊的气,盖在那沙国王身上。
“如你所愿。”
数息过后,那口气悠悠然散入天地间的风儿,而那沙国王变化过后的模样,一览无余地露给了朝中众人。
只见天平上躺着只巴掌大小的鼠崽子,一双眼白浊白浊,鼻儿红透,嘴角露出几颗幼小的乳牙,身上隐隐有股难闻的妖气弥漫着。
“活佛,这...老国王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是啊是啊,不是说了要将他打下地狱受苦受难,怎的还放他活在世上......虽说变作了只鼠妖,可此举,又有何意义......”
大臣们纷纷围了过来,一对又一对的好奇眸子落在鼠崽子身上,七嘴八舌地倒出心中疑虑。
不空笑了笑,这时再看向他们的眼里,哪儿还有一丝如先前那般的,对沙国王的敬畏和害怕?
沙国王化作的鼠崽子一个激灵竖起了双耳,浑浊发白的双眼也跟着滴溜溜地转了起来,它可听得见大臣们评头论足的谈论声,也瞧得见那些人面上恶臭的嘴脸。
但是,“吱吱,吱吱!”沙国王已再说不出人话来了。
但它还记得自已曾为人时的一切,正焦急地扬起爪子想在天平上写下些什么时,不空和尚却凑了过来,笑眯眯地给他的四爪打上禁制。
“鼠妖,自然也有鼠妖自个儿的活法。
可若是弃了自已的出身,反倒去学人的做法,便无意义了。”
......
“呔,那老和尚,给俺站住!”不空睁开眸子,第一件事便是从耳朵里头掏个棒子架在那无头僧的脖上。
不对,这货可没有脑袋。
不空默默地将棒子举低了些,抵在无头僧心口,顺势将身子压了过去,喝道:
“老东西,你到底得了些什么好处,分俺老孙一半,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他望向酒馆窗外的佛寺,赫然见到一尊泥塑佛像仍安安稳稳地立在原地,并未像是之前那般被黄风大圣像取代,顿时心里头有了个些猜测。
无头僧摊开双手,又扯了扯自个儿身上的破烂僧袍,言外之意无需多说。
但不空可不会轻易进了这老家伙的套,即便这老家伙把身上脱得精光,他也绝不相信,无头僧费劲心思也要让这幻境中的流沙国走向如今的发展,就仅是为了让自个儿看一出“好戏”。
只是,不空瞥了眼还在装模作样的无头僧,“老东西,你欠我个人情。”他深知自已永远无法叫醒装睡的人,更别提,这老家伙使的手段可比区区装睡要高明得多。
不空有预感,哪怕他现在不顾法力消耗将这幻境搅个底朝天,恐怕,都寻不到些什么。
迎着酒馆外头传来的风儿,在店小二麻木的眼神中,不空翻个腕,无奈将鳞棍收回到耳中。
深深看了那无头僧一眼,见他若无其事地奏响了怀中三弦,不空和尚也不多作纠缠,领着疲倦的广智沿着来时的路,走入了幽邃的石门之后。
至于黄袍员外,他早早就被无头僧灌得烂醉,隔着石门往外头随意一认,这猪头爱去哪儿便去哪儿。
就在这时,店小二又从二楼下提了盘切好的嫩肉跑将上来,熟稔地摆在一处空酒桌上时,这片空洞的小天地,便只剩下无头僧和......
“师父,唤我来此有何要事?”这声音夹杂着风沙,听起来有些模糊。
无头僧倚在窗边,怀中三弦射出一道金光,那金光穿透了无尽的黄沙落在沙海中的某人面上,而后,有黄风带着他的口信向远方而去:
“快要到时候了。”
......
和来时不同,石门后的深邃长廊似乎缩短了不少,不空和广智这对师兄弟仅是摸索着走上不到一刻钟时间,便已回到了来时的那座狭小山谷中。
只是,与不空记忆中的短短数日前,此处多了样不和谐的东西,准确点来说,多了个他不忍见着的妖。
“天命人,吾已在此,等候久了!”
那妖踢起三股钢叉持在手中,操着沙哑而干涩的嗓声,他咧开嘴角,问道:
“在那老家伙的地盘里头,玩得可欢喜否?”
不空闭口不答,只和广智一同望向这手持钢叉的妖怪。
黄毛鼠尾,三股钢叉颤颤,可贯山石穿。
可惹人注目的,并非二人熟知的黄风大圣形象,而是那爬满了通红血丝的眼角,铺满干燥黄沙的毛发,缓缓滴落在脚边的涎水......
“黄风......”广智压低声音,痛惜地望着眼前的黄风怪。
此人,与他印象中的意气风发截然不同。
“还敢回来......”
黄风怪沉声说着,癫狂的气息缓慢从他微张的口中泄出,只见他举起三股钢叉在地上狠狠一顿,霎时间,自他口中呼啸而出的三昧神风裹着无上法力,直冲着二人而去。
但这一次,无往不利的三昧神风竟在距离不空师兄弟两人仅有一寸之差时,像是被抽走了全部气力般,瞬间沉寂下来。
“定风丹......定是那老东西给的!”黄风怪面色阴沉地扬起钢叉,直指着面色如常的不空。
钢叉在地上一划,顿时有数不清金光灿灿飞出,在半空中汇成钢叉模样,悬在黄风怪身周。
邪笑一声,黄风怪放声喝道:
“镇得了我的风,那又如何?
你们!镇不住我的钢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