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上,耀眼灼热的火光夺走了在场每个人的目光,可在那火光之中,更为显目,可是那周身盘绕着龙形真气的流沙国国王!
身为堂堂一国之君,整个流沙国积攒许久的龙气,在这一刻全然凝聚于他一人身上。
“呵呵,一刻钟时间便已够了?”他漫步着,自火焰上趟过,可那熊熊燃起的火墙,却连他身上的明黄色龙袍的一角,都没能点着呐!
像是在身上沾满了某样湿滑的液体般,沙国王的身边,竟连广智那足以炼化精铁的高温火焰,都靠近不得!
橙黄色的火芽明灭不定,那是烛火的光亮,可在这朝堂中,更有光彩胜过其十倍百倍千倍之物;
亦有怪物拉出冗长阴影,远远胜过摇摆的烛光下,朝堂大柱之物。
那阴影面上长出一对血红血红的眼,不似人,不似仙,亦不似佛,却似嗜杀无端的妖魔,似那以血肉为食的怒兽。
“你这猴儿说的有理,”这怪物的脸上露出个残忍的笑,双目通红,嘴角垂涎四溢,“却不知,你的理,可压得住一国之君的理?”
“来人,取宝剑来!”怪物高喝一声。
可朝堂上亲眼目睹了这一切的百官大臣,仍能站着的都仅有寥寥数个,更别提那些一出生便只为了服侍帝王家的奴才们了!
君王忠心的奴才们,早已七倒八歪地躺在地上,口中吐出白沫,大抵,已是昏死过去了。
“呵——”那怪物长呼出一口浊气,卷起一阵恶臭呼在不空少毛的面上,夹杂着恶心的血气。
“猴子,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
但不空和尚却不为所动,望着阴沉的流沙国国王,他只调侃着道:
“俺老孙方才的话,已戳中你的要害了?”
“不好!”此话一出,大王子猛然惊觉,他瞬间扯开架住自已的几名禁卫,可此刻,场上龙气蔓延,隐隐间有金龙翔天之姿。
大王子才刚刚迈出一步,便只觉有肩上负着的重压有如天塌!
可那些个实力远不如他的禁卫却不受此影响,打个滚儿从地上爬将起来,又一次按住了大王子的脑袋,逼着他双膝跪倒在地,死死撑开他的双目!
大王子气喘吁吁地挣扎着,可背后传来的重压配合着诸多禁卫的压制,令他始终站不起身来,只眼睁睁地看着那猴子,那在广智和尚口中被称作“师兄”的猴儿,独自面对着暴怒的帝王。
沙国王的一双眸子在场中所有人身上划了过去,最终,定格在仍是一副毫无感触的不空和尚。
“你这猴儿倒是长了张能说会道的嘴,”他缓缓迈出一步,与不空正面对峙着。
他再度喝道:
“取剑来!”
朝中仍站着大臣官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搁着一堵灼热的火墙,推推嚷嚷,却是怎么也不敢上前,直到,那流沙国眼中露出可怕的凶光。
他们再不敢不从。
很快,有个识相的官员两股战战,几欲倒地,却依旧强撑着精神,迈过了火墙。
“诶,不烫......”他着急忙慌地取了殿上供奉的宝剑,可话还未说完,那宝剑已失了洁白,转而染满了通红的血。
一股凌厉的剑风如同秋风扫落叶般轻松,将广智放出的这面火墙当场清除,而下一瞬看到之物,朝中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为沙国王取来宝剑的那官员,正紧紧捂着喉咙上的伤口,灌入的血液填满了他的气管,令他再难以顺畅地呼吸,口中也只能发出“呵...呵...”的模糊呼声。
“聒噪!”那沙国王却还嫌这声音恼人,猛地刺出宝剑,瞬息间,有红白之物,自那官员的脑后坠落在地,最终,又被倒下的身躯砸得糜烂。
自他口中,恶心的粘液飞得四处皆是。
霎时间,朝堂中杂乱的噪声消失殆尽,仅有的,便是大片大片,大片大片的寂静,除了那死去官员微微起伏直至完全平摊下来前的胸脯起伏声外,再无其他。
宝剑已尝过鲜血的滋味,在那沙国王的手中微微颤抖着,仿佛生出了灵智般,似乎随时都会脱手而出。
可还不需沙国王亲自出手,他身上盘绕着的浓厚龙气,已将这躁动的邪剑压了下来......
“小猴子,接下来,便轮到你了。”
那沙国王提着血剑,目中邪光暴涨,在他周身盘悬着的隐隐玄龙上,有丝丝缕缕的暗红血气。
跟着他脚下一动,眨眼间,宝剑便悬在了不空的额前。
不空面上露出一抹惧意,目光死死盯着那沙国王,像是被吓得愣神了般站在原地不动。
不知是被吓傻了?还是被这沙国王身上携着的可怕气势镇住了?
但,唯一可以确定的便是,再没有机会给他反悔了,也再没有可能,让他回到揭短的话还未道出口那时了。
“唰!”
宝剑划过不空和尚的脖子,锋利的剑刃在龙气的加持下轻而易举地破开表皮,切开血肉,斩断白骨......
“哈!”那沙国王一剑斩过,几乎未受到任何像样的阻碍,不空和尚的脑袋便轻易地落在他的手中。
“这么...弱?”他单手提着那猴儿的头颅,这会儿却是有些怀疑,要是自个儿拿着片轻飘飘的羽毛,怕不是也能像现在一样,轻轻松松地斩下这妖的脑袋?
沙国王拎着宝剑,眉间折出起伏的山峰,正当时,那猴儿残留下的身躯,一具失去了头颅却仍未倒下的身躯打着摆儿往前走了两步。
忽的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将那惨白惨白的颈骨,和一大片血淋淋的断面暴露在众人眼中。
可古怪的是,这猴妖的残躯虽然倒在地上,却并无血液从断面中流出,而且看无头尸体的状态,红润、有力,和正常人无甚区别。
“真是奇了怪哉。”沙国王喃喃自语着,眼角余光下意识地瞥过广智和黄风怪二人。
他本以为这两人看到广智和尚所谓的“师兄”倒在自已剑下,会有惊恐;会有愤恨;会有狂怒;会有冲动。
可出乎沙国王预料的是,这两人只是冷眼望着自个儿。
怎的,这群妖怪已经冷血到了连同伴死前眼前都不会有所动摇的程度了吗?
沙国王无声地嗤笑着,可等他再定眼看去时,那两妖怪仍旧是一副淡然自若的模样,就这么看着自已!
不,沙国王猛地反应过来,准确地说,是在看着自已手中提着的猴妖头颅!
“嘻,小老头儿,竟被你发现了?”嬉笑着的轻佻声音从沙国王手中传来!
“什么!” 沙国王心中一惊,一甩手,将正眨着眼动弹个不停的猴儿脑袋抛飞出去!
与此同时,地上趴着的无头尸体也蠕动起来,双手在地上四处摸索着、寻求着自已的头脑。
那脑袋滴溜溜地滚落在地上,眨着一对儿金灿灿的眼睛,口中呼唤着:
“身子,身子,头在这儿呢!”
那无头尸体听话地顺着那头儿的呼唤,拍了拍脑袋上的灰尘,像是戴上帽子一般将脑袋放回到脖子上。
下一刻。
“痒!好痒!”那猴子抓了抓脖子上的细小剑伤,可看他嬉皮笑脸的模样,却像是从未受到任何伤害一样!
“你,你这猴妖,”沙国王连连退开数步,举起手中宝剑,睁大双目瞪着不空。
这是第一次,凭着流沙国一国国运,还有天子命格,加上这邪剑都斩不下的怪物!
他口中惊诧:
“到底是何方神圣?”
不空只悠哉地扭扭脖子,像是在缓解脖颈的劳累,望着死在地上无人收尸的朝中官员,他叹了口气,上前两步。
缓缓拖去那死去官员的身子,轻轻为他抚上未闭上的双目,随后,他平静地站起身来,一对金光烁烁的眼里,照出如灵山佛陀般的慈悲为怀。
一轮柔和的光环在他的脑后浮现。
那是身为佛陀的代表。
“阿弥陀佛。”他双手合十,一双慧眼往朝堂中站着的众人扫过。
与他目光对上的大臣官员,无不是如感春风拂面,暖阳近前。
几位曾亲眼见过灵山诸佛的朝堂老人泪流满面,拉扯着腐朽的身子跪倒在地上,不顾一旁面色已黑到极点的沙国王,他们低下胡须发白的头颅,重重磕在地上,口中呼一声:
“您是灵山的活菩萨,活佛呐......”
更有面容枯槁的老者睁大双眸,势要将不空牢牢印刻在脑中般;他微微张口,颤颤巍巍地道:
“活佛,我等深知罪孽深重,死不足惜。
可我流沙国满城百姓却是无辜之人!
还望活佛能网开一面,取了我等罪人性命,却饶过流沙国国民罢!”
这一刻,饶是那流沙国国王暴戾无边,可望着朝中不断跪倒在地的老人,那些年岁足以抵得上太上皇的老者们跪倒在地的模样时,心中仍是触动了瞬间。
但下一瞬,他重又拾起了手中宝剑,即便佛陀就现身眼前又如何?
既然斩下你的脑袋一次,便能再斩下你的脑袋第二次!
但那佛陀却在此时出声了,他怀抱着死去的官员,手里捧着一抹青灰色的魂魄,是那官员死后留下的残魂。
他缓慢地开口讲道,有佛音绕梁:
“唉,这般惨无人道的下场,就是侍奉这昏庸君王的下场呐。
可悲,可叹,却再不可救了。
已死之人,当入十八层地狱中,由十殿阎罗判罚,即便是我等仙神佛祖,也无药石可救......”
不空的话刚说完,原本还畏惧着沙国王淫威的朝堂瞬间沸腾了起来。
已是行将就木的老人平静地跪倒在地上,口中诉着自已一生中所犯下的大小过错,他们已认清了自已,死后绝无可能逃开十八层地狱;
但他们仍是在佛陀脚下,坦然说出心中掩埋许久的悔恨和错失;
并非是为了求得原谅,只是为的心能安然些罢了。
而那些自认平日里纵容无度的人,则早早学着那些老人们跪倒在地,声泪俱下,痛哭流涕,后悔自已曾犯下的过失。
霎时间,整座富丽堂皇的朝堂上,跪倒了一片。
而那沙国王,则是大势已去了。
“厉害...呵,不愧是灵山来的佛陀,果真厉害......”沙国王注视着朝堂上跪倒的一大片,面上的怒意已经全然消散。
当他的余光见着了跪倒在地的大王子和三王子,以及平日里憨蠢的二王子也随着众人茫然地跪倒在地时,他不禁喃喃道:
“老二,竟连你也.....罢了罢了。”
似乎是感应到了父亲的念想,流沙国的二王子朝着他的父王露出个憨厚的笑容......
沙国王长长叹了口气,身上浓郁的国运和龙气一并消失殆尽,手中的邪剑也把持不住地跌落在地,整个人像是苍老了数十岁一般。
从知天命的年纪,成了那随心所欲的古稀之年。
“这份操弄人心的本事,我自认,不能敌。”老朽的沙国王再没有先前威慑整个朝堂的气势。
他抬起自已的衣服下摆,一身明黄色的袍子此刻穿在他身上,就仿佛台上戏子所穿的戏服那样,宽大而不合身。
“度化了我罢。”
“父亲!”大王子禁不住站起身,踉跄两下扑到沙国王跟前,“不能,不能啊!”
“呵,老大,你不是一直想着继承为父的王座么?”沙国王苦笑一声,指着陛阶上的髹金雕龙金椅,“你便上去坐坐看!”
沙国王不知从哪儿又生出来些力气,推着自已的大儿子爬上台阶,坐在七条金龙承起的宝座上。
但平日里龙行虎步的他,光是爬上这么一小段便不由得喘起大气。
他强撑着胸中的一口气,硬是要挺直了身子,不愿去接着大王子的搀扶,“你看呐,这满朝文武,都被灵山来的佛陀夺去了心思喽。”
沙国王似笑非笑地看着不空,又道:
“我这流沙国,到头来,还是得落在你们手里头呐。
来,取了我的性命,这流沙国,便是尔等的囊中之物了!”
沙国王癫狂地吼着,但不空却笑了,他从怀中摸出一杆天平来,招招手将那沙国王摄到天平一侧,顿时,沙国王躺着的那一边跌到了底。
不空居高临下地望着那沙国王,笑道:
“一国之君的性命,可轮不到我一小小佛陀来决定。
该定下生死的,应当是——这流沙国国民之愿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