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是奇怪,沿着黄风岭土地所说的山路往上边走去的途中,常有诵佛之声传来。
声声虔诚,绕耳不散,可当你认真听去时,却发现,这念诵佛经之声,竟是从路边的石雕佛头传来。
这石佛头属实古怪的很,明明乃是石头所雕,却能出声;
立在路边野地,不忍打理,周边却干净得很,风沙不沾,小兽不近。
双目绽着金光,石口不动,自有念经声。
莫非,又是哪位灵山的菩萨大能陨落于此,佛头失了身体供养,沉沦在黄沙中,化作这古怪的雕像否?
“并非如此,”不空低声喃喃道,望着站定在原地,对着地上的佛头双手合十行礼的广智喝道:
“这些邪异之物,可受不得你这一拜!”
但广智却像是没听到不空的话一般,愣愣地站在原地,双目无神空洞,正对着那佛头。
不空暗道一声不妙,却不敢轻举妄动。他并非是怕了这佛头,而是因为这怪东西邪性十足。
趁着自已一个不留神的功夫就将广智迷惑了去,好在他上手一搭,广智的体内仍存着三魂六魄......
不,不对,天地人三魂中,缺了其一!
就在这时候,那佛头眼中金光爆现,竟是放出耀眼光彩,照在不空身上。
骤然间,不空只觉得一股浑然吸力从中传来,更是要将他的三魂七魄一并扯离出去!
但,这佛光虽霸道蛮横,其内蕴含的意味,却是祥和得很,索性不空手段颇多,便摄了三魂中的人魂,放开约束,顺着那佛头金光钻入目中。
佛光乍动,笼罩了不空分出的这一魂,有暖洋洋之意环绕周身,霎时间,恍若置身胎水之中。
“师兄,你也来了?”
广智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不空放眼一看,此刻,他和广智两人飘忽在空中,身下有一崖石成精,低低吼叫。
而在这精怪前头,齐齐摆放着数个肉佛头,有眼耳口鼻,筋肉俱全,长在土里,十分古怪。
放声嚎叫,口中所念诵之佛家经典,却丝毫听不着一丝庄严佛性,配上众佛头嚎叫不已的一幕,场面只留诡异可言。
那崖石所化的精怪把头儿一缩,整个身子化做个圆滚滚的磐石,直对着那些肉佛头一滚,当即血肉四溅,脑浆飞射。
哀嚎声、颂佛声、念经声,一并全无,那石精伸出个头一看,面前的肉佛头全都没了生机,便乐悠悠地远去归山,继续寻那些吞吃岭间生灵的佛头。
只是,这石精却不知,自已的背上,不知何时也冒出了几个——念诵着佛经的血肉佛头......
随着那石精越走越远,不空和广智眼前一闪,三魂也回归本身,想来,是残存的记忆走到了尽头。
两人睁眼一看,身前仍屹立着那石佛头,嗡嗡念经,连一分一秒不肯停下。
广智上前两步,蹲守在石佛头边上,顿时察觉到,这石佛头上的邪性远不及刚才见到的肉佛头。
甚至隐隐约约,还能嗅见些许的佛性存于其中。
他不禁转头问不空道:
“师兄,我们方才见到的,莫非就是那石精的部分记忆?”
“不错,”不空施了个法术,将佛头上散发着柔和金光的双目取了下来,停在手心,接着说道:
“被肉佛头寄于身上,那石精虽然厉害,但也顶不住日夜吮吸,恐怕时日一长,三魂七魄都给那邪佛吞吃了去。
最后留下个空壳,游荡于黄风岭中......”
广智微微抚着石佛头上空缺的双目,恍惚间仿佛瞧见了那石精死前的悲惨模样——
身子被邪物寄生,体内灵蕴逐渐干枯,每日每夜都要忍受常人所不能忍的苦痛;
直到魂魄被肉佛头吞食得干干净净,再无力支撑石躯,化作这山间生灵的又一噩梦。
他叹了口气,虽然心中惋惜不已,但三魂七魄全然丢失,无论是自已还是不空师兄,都绝无复生的可能。
“那石精死后,本该化作那肉佛头吞吃生灵的躯壳,如今又怎会变作这副模样,落在路边,无人问津?
况且我等一路走来,岭间去不曾见到任何肉佛头?”
不空捏着手里的两枚佛目珠,睁一双火眼金睛看在上面,思索片刻,回一声:
“想来,应该是有大神通者镇压了山间的肉佛头,取了其中精髓,尽数化作这佛目珠,又在周边设下禁制。”
“可悲,可悲。”广智念一声佛号,正待动身离开,却听到有一癫狂人声,自山间遥遥传来:
“师弟,我寻你,寻得好苦啊——”
“快,快,让师兄瞧瞧,你变了多少?”
广智眉间一紧,心中一提,这人口中所说的师弟,不会正是自已吧?
可是,观音禅院的师兄弟们,仅有他和广谋二人活了下来,怎会......
他猛地抬头,喊一声“师兄”,望向不空和尚,却惊觉平日里仿佛天塌地陷都不足为惧的不空面上,露出一丝惊骇,还有浓浓的悲痛。
“嘿嘿,师弟,我已嗅到你的气息,就在山下,你且等着师兄,为兄马上就来!”
那身份不明的人声再次响起,只是这会儿,明显距离两人便要近得多了。
若是说最开始那人身处山顶之上,短短数秒时间,已经降到了半山腰。
来者可是善类?
广智本想问一问自家师兄,可一瞥见不空眼底的哀伤,原本已是贴近喉头的这一问,便让他硬生生地又压了下去。
他作个揖,道:
“师兄,广智先行告退了。”
然而出乎广智意料的是,不空和尚竟对他说:
“留下,你我既以师兄弟相称,有些事,自然需要与你说明白了。”
不空哀叹一声,抵着额头,长吐了口浊气,道:
“你便留下来看着罢。”
一呼一吸间,山间说话之人已颠颠跳跳着赶到近处。
广智眯眼看去,那人赤身裸体,只在腰间围条黑布,背生巨瘤,上有百十只活目,手持竹杖,杖头圆润鼓起,生有一红目。
驻足停在不空身前,将手儿一挥,疯疯傻傻道:
“师弟,哎,你瞧着瘦了许多!快,走近些让为兄看仔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