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主,你再好好考虑一下吧,大家都很想你。”
老鹰捉小鸡的队伍里,夏长缨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试图能够用一句“少主”挽回秦昭落的心。他实在觉得那天的话并非宗主本意,秦昭落因此离开门派也很不应该,无奈隔了这么久双方都不动于衷,只有他来和和稀泥了。
虽然当天行刑的是他,但这也不是他能够决定的啊……
秦昭落原本愉快的心情尽失,不过是忙着玩游戏,他耐着性子听完了夏长缨的话:“他让你来说这些的吗?”
“这个……”
夏长缨有点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要不要提起宗主,只怕又惹得秦昭落不高兴,避重就轻道:“唉…你的名字还在门派史册上,该有的身份没法改变的,外人更不会说什么。”
他希望秦昭落能够明白,宗主没有将他逐出师门,他始终都是昆仑虚弟子。
况且夏长缨和他的岁数相差不大,倒也能换位思考他的感受,这种事需要慢慢来,无论将来他什么打算,至少身后都有一个保障。
后来秦昭落忙着躲藏没空搭理夏长缨,像是压根不放在心上。自已做过的事自已承担,他不会服软,也不需要别人来给他台阶,但只有前面的明芃知道,他搂得特别紧,这份力度出卖了他。
一开始明芃才是队伍末尾的“小鸡”,秦昭落想找个理由避风头,谁料夏长缨也跟着来了,她回头一看,发现最后面还有个唐沂。
这是……
夏长缨要劝秦昭落,那唐沂又在搞什么。
明芃百思不得其解,总觉得自已在无形中做了一回工具人。
幸好游戏激烈,大家一跑起来就忘记了别的事,夏长缨不好在这时候开口,而唐沂不能被“老鹰”抓住,前面几个各怀心思的人当然得保他。
唐沂加入游戏并非一时兴起,他就是冲着夏长缨来的。
怕是只有夏长缨本人还没有察觉,他的注意力全在秦昭落身上。
秦昭落则为了表示自已根本不在乎,有意要和明芃熟络,纯当后面的人是空气。明芃把这三位看得明明白白,秦昭落找她互动,她只能全程尬笑。
好窒息,游戏什么时候结束。
明芃重新目视前方,眼神坚定得堪比昆仑虚弟子。作为“老鹰”的付逾眠可不会管他们在想什么,数次猛扑之下扰得“鸡群”大乱,加上他故意缩紧队伍范围,导致众人像麻团一样,明芃都不记得自已压了谁,或是谁压着她,就和宋扶龄双双倒下。秦昭落暂时逃过一劫,只因夏长缨抓得紧,但他也被甩飞了出去。
付逾眠逼得太狠,队伍里有好几个人脱了手,这会防线尽毁,都觉得游戏肯定输了。
明芃却想着终于结束,轻松了不少,干脆瘫在地上不起来。她侧头一看,没想到掉队的唐沂抓着夏长缨就跑。付逾眠愣住,这也可以?
不管怎么说,付逾眠还没有抓到末尾的小鸡,他只能奋力追上。
唐沂凭一已之力扩大比赛场地,已经不需要当“母鸡”的谢惜月和前面的同盟保护他了,从老鹰捉小鸡,变成了猫抓老鼠。
夏长缨作为唯一一个被唐沂拽走的人,眼神都有些迷茫。最开始他还没反应过来,后方就有股莫名的力量让他把秦昭落甩飞,腿脚不受控制地跟走了几步。直到付逾眠穷追不舍,一看队伍只剩自已和唐沂,这不得赶紧保他。
游戏在以别样的方式继续,夏长缨自认应该懂得了唐沂的意思,也是极力地向外跑。
付逾眠纳闷,唐沂不是向来都不看重输赢的吗?今天这么拼命干什么?
但正是最淡泊的唐沂激起了他的胜负欲,他必须拿下这场比赛!
于是,几乎所有人都目睹了,付逾眠追着唐沂和夏长缨满草原跑。
这场面实属罕见,付逾眠仗着金阙阁弟子的身份,无论做什么都像本色出演,只有更放肆绝没有收敛一说,但定睛一看,被他追的人居然是唐沂!
唐沂破坏了游戏规则,哪怕付逾眠想要阻止,总得追上他再说。
这会儿真是吸引了全场目光,忽感一阵风卷来,瞬间带过三个人。明若清痴痴地看去:“啊?他被夺舍了?”
南初七坐在营帐外吹冷风,正想着生辰礼物的事,唐沂这一出差点没把他的册子撞飞,好不容易聚拢,又被后来赶到的付逾眠踢走,想找他们算账时人已经跑远了,他忍着怒气啧了一声。
莫名其妙的追逐,无可避免的误伤,他们到底知不知道自已闯了什么祸。
当中就属姜云清和唐沂最熟,但他也不清楚唐沂在做什么,只是唐沂记得自已好像冒犯了姜云清,会拐回来给他递上一碗新的酥酪,然后再继续逃跑。
相较于南初七那边的凌乱,唐沂就非常无情。
所以唐沂是知道自已撞了哪些人的!
姜云清的调羹还在手上,维持着被撞翻前的动作,倒也辛苦唐沂再走一回了,他压根没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姜云清下意识瞥向南初七,后者果然忿忿不平,看样子是要打架的气势。
啪——
南初七一甩册子,极度愤怒之下,他冲着唐沂渐失的背影,发出重重的鼻音:“哼!!”
就这样了。
姜云清收回目光,碗里的酥酪冰冰凉凉,还没动过,用来消解南初七的怨气正好,现在想着应该不必了。
再说最开始的老鹰捉小鸡队伍,其实也都在原地呆愣楞地看着。不知游戏输赢占了几分,总之,他们是万万没想到唐沂居然这么拼命,再跑真的回渝州了。秦昭落只想着被唐沂带走正好,他本就是懒得应付夏长缨的劝解才加入这场游戏的,谁料转身撞上旁人,无声无息,可不是和当初的夏长缨一模一样吗?
行,刚送走一个夏长缨又来一个池苑,他彻底跟昆仑虚过不去了是吧。
秦昭落心生烦闷,下意识觉得这位也是来劝他的。
池苑抚平胸前褶皱,面上毫无浮躁之色,反而朝他露出温和的笑容。或许夏长缨说得没错,昆仑虚史册依旧有秦昭落的名字,池苑仍视他为少主,该有的礼数自然要有。躬身行了一礼后,不等秦昭落开口,他垂眸看向明芃,篝火衬得他瞳若点漆,十分柔软,还带着几分暖意。明芃被他盯得不好意思了,但也明白他的心思,指着自已问:“……找我?”
“嗯,我是来找你的。”池苑含笑着点头。他说自从同门知道有位来自渝州的明四小姐很会驭龙后,都想亲眼目睹女侠之风采,起哄着让他一定要把人请去。而他没法拒绝同门,因为他也有私心,想和明芃交朋友。
“所以明四小姐能赏个脸吗?”
“赶得早不如赶得凑巧。”明芃负起双手,她展露笑颜,终于消散了这几天的阴霾。有笑城、龙眼的经历在,说不定,她与池苑之间真的很有缘分呢。
有人重逢不言语,但也有的人,在用另一种方式表达。
明芃从身后伸出一只手,发梢银铃和红带随风悄然飘动,该是草原上最耀眼的那颗明珠,永远存在于某人的记忆里。
“荣幸之至。”
池苑微微一愣,接着抬手握上,“那便是极好。”
他们携手走后,秦昭落却无语至极。
果然他还是逃不了沦为配角的命运。
甚至临时发疯的唐沂都有夏长缨陪着呢。
这个世界到底是谁在幸福啊?
“让你再跑!抓住你了!”付逾眠身形一闪,体内狂窜着兴奋的热流,不管不顾地猛扑过去。密林间追逐猎物的画面在此刻重现,他喜欢秒杀一切的上位感,这一次胜负已定了。
而唐沂不曾防备,很快就和他纠缠着滚远,夏长缨硬是被他们扯进来的,三人同时倒在地上,终于结束了这场疯狂的比赛。
付逾眠入戏太深,一度把自已当成了猛虎,显摆他连杀两人的喜悦,非要压着唐沂问他服不服。
若换作平常,这会唐沂已经出手了,哪能白送付逾眠机会,当下跑得太久,是该好好喘口气。
一时间,三个人干脆都躺着,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夏长缨累得虚脱,有些遗憾还是输了,但也如释重负,终于不用再跟着他们狂奔。这会闲下心来一想,他好笑地推了推唐沂的肩膀,打趣道:“太拼了,真不像你。”
他知道唐沂向来不愿在这种“无聊”的事上浪费时间,或许是因为草原气氛,倒也不失为一项乐趣。
付逾眠将脑袋枕在唐沂胸前,唐沂顺手摸了一把。还好远风无止,心情都跟着舒畅了不少,总之比普通的老鹰捉小鸡还要精彩。
付逾眠以为唐沂会像上次的捉迷藏一样,没想到他认真起来这么厉害,虽然自已最后赢了,但也花了好大一番力气。
“好了,游戏结束,回去睡觉喽~”付逾眠休息完毕,预备从唐沂身上起来,熟知底下的人猛地转身,十分刻意且强硬地扭紧了夏长缨的手腕。
夏长缨自是没反应过来,也不明白唐沂的用意,他只下意识地扶了一把。当那点血玉被翻出来时,深藏多年的秘密彻底撕开,在夏长缨什么准备都没有的情况下,明晃晃摆在二人面前。正因为太过急促,夏长缨目光迟钝,意识更是混沌,但很快的,他的脑子跟着轰了一声,想要进行苍白的辩解,唐沂却当面举起另一块血玉碎片,攥紧他的手腕不让他逃离,和这个秘密一起无处遁形。唐沂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大概唯有付逾眠才是最懵逼的。
料想唐沂早早就对夏长缨起了疑心,玩游戏是假,追逐也是假,他打从一开始就是冲着夏长缨来的。
事实上,他猜对了。
林愿景的记忆里,那句不让他听见的仙门名称正是昆仑虚。
夏侯氏祖上多为皎临山长老,既是传承也是祝愿,因此夏长缨本名取自各长老尊称——他叫阿灵。
当年无奈抛弃林愿景,被门生带走的阿灵,现在唐沂替她找到了。
只不过是以他们都意想不到的方式,唐沂承认,他突然戳破夏长缨的秘密是出于一种报复。
林愿景一早就认出了夏长缨,否则不会在记忆里抹去有关他身份的线索,她怎么敢用这副模样再次面对儿时的好友呢?
那夏长缨呢?他是怎么想的?
唐沂在鬼街里没有遇上夏长缨和林愿景,所以他不能知道,这一次的重逢对他们而言有多折磨,是彼此张口,却什么话都说不出。
夏长缨一句等他回来,他的朋友就真的在那里等了八年。
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那些隐喻就发生在过去的不经意间,好像重返旧地已经花光了他所有勇气,他知道林家灭门,因而不敢面对朋友死去的事实——他时时想着,当年是他把林愿景丢下的。
夏长缨有很多次机会坦白,或许林愿景也很骄傲,她最好的朋友真的长成了儿时期待的模样,可以替她多看看蜀郡外的风光,但就如后来她对待唐沂一般,容颜已换不见昔日风采,又何必留恋不如意的过往呢。
她的朋友值得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东西。
但唐沂不是林愿景,自然不会管夏长缨什么想法。错过便是错过,再怎么弥补都是无济于事,何况,唐沂也不知道自已做得对不对。他突然松手,强硬地把血玉塞进夏长缨怀里,旋即起身离去。夏长缨视线一滞,哆嗦的唇已经表明他的心情就和这手镯碎片一样,如今唐沂还给他,他什么都明白了。
那年火海漫漫,阿灵的身影渐行渐远,独留林愿景在后面拾起他落下的碎片,来不及告诉他的是——
别回头。
所以还说吗?
还是不说了吧。
至少这辈子都没有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