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没想到,黑鹰妖猛地身子一旋,原本的破绽瞬间补上;反而手中那利刃如风旋转,铁杵上闪着冷光的弯钩,便朝张狂云的脖子勾去!
张狂云这时去势已尽,避无可避,眼看一颗大好的头颅,就要被黑鹰老妖的钩子给勾掉;黑鹰妖见自己这招必然得手,阴鸷的脸上已经露出了残忍的笑容。
只是这时,黑鹰怪却只觉一阵炽烈的热风自斜侧扑来!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朵巨大的火焰已在他左肋爆开,瞬间产生一股强大的冲击力,不仅将他势在必得的一击带歪,还将他整个人都撞到一边去。
生死搏斗之间,差之毫厘都谬以千里,更何况现在黑鹰怪被爆裂的巨火冲到旁边四五步,正以一种狗啃泥的狼狈姿态,跌倒在乱石丛中?
张狂云毫不犹豫,已然如风追至,挥起一剑,就将这凶残的黑鹰怪斩杀剑下!
腥臭的血气冲天而起,张狂云看着授首的凶妖冷笑两声,便转身退后,去看那助他一臂之力的少女。
“原来你还留了一道符,”张狂云微笑道,“如果之前你将三张符都打出去,这老鸟怪必死无疑……嗯,其实现在也挺好,不仅黑鹰怪同样授首,你我二人还这么快就一起配合了一次战斗。”
张狂云中途忽然掉转话头,正是看到刚才出手帮忙的少女,现在正呆若木鸡,用一种木木的眼神,紧盯着黑鹰老妖的尸体,一副惊呆了、吓坏了的模样。
见她如此,张狂云不仅不忍责怪,还内心有些愧疚。
“她只是个官宦人家的儿女,才跟了我没多久,还没上山入道门,却被我带来参加这样险恶的战斗。”
“本来我看她聪慧灵动,一路上听我说起那些道法剑技之事,好像一听就懂,我便有些托大,带她来杀妖;没想到一旦实战,终究还是不同。是我想差了。”
张狂云心里有些自责,便开口温言安慰白冰岚道:“白姑娘,没事没事。今日之事,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毕竟你功力低微,斩妖除魔之事也见识得少;以后只要小心听话,有什么风吹草动就呆在我身后,记得别乱跑,也就没什么事了。”
一心安慰的少年,却不知道,呆呆出神的白冰岚,并不是因为害怕而吓呆,而是在反复地回想,刚才所发生的一切。
“为什么这鹰妖,明知我是同族,也还要来杀我?”
“为什么我明明放了他一马,他却还恩将仇报,想要致我于死地?”
“为什么这少年明明看到我坏事,不仅一点不起疑,还豁出性命冲到我身前,以命相救?”
在内心反复的追问之中,她内心那些曾经有如坚冰的偏见,开始不知不觉地松动了……
此后,当充分休息后,张狂云又带着她,去寻找黑鹰老妖藏匿孩童的洞穴。
当看到那些被囚禁在山洞中蓬头垢面的幼童,白冰岚的内心,已经不止是松动,而是开始有些不安了。
“不会的,不会的!”她在心中呐喊,“我等妖族,哪会这样邪恶凶残?一定是哪里有些不对……”
“对了!他们人族不是有句话叫‘橘生淮南则为橘,聚生淮北’?一定是这样的!这黑鹰妖本来不坏的,到了人族的地界,就被他们带坏了!”
虽然内心强行找到了解释,但白冰岚的内心,却依然有些不安。
这种不安,并不简单,因为对她来说,这种不安的感觉,从来没有过。
离开了幕阜山,又走了很久,白冰岚才恢复了正常的心情。
自幕阜山至九嶷山,一路山水相叠。
暮春之际,草木繁茂,远近的山山水水,仿佛都笼罩着一层翠莹莹的绿烟。
其中又有繁花无数,宛如璀璨的星辰点缀其间。
春日的潇湘大地,当然不止这样静态的美景;当张白二人行走其间,一路都是蝶舞花飞相伴,莺歌燕舞相随。有时还惊起草丛中的锦鸡和白兔,从发现它们的身影,到扑簌簌远逝无踪,也只在瞬息之间。
即使身处动静皆宜的美景,沉默行走之时,也稍显寂寞。
于是白冰岚忽然开口,带着一种戏谑的表情说道:“师兄,你先前虽然杀死了妖怪,可连这样的小妖,也费了好大的劲,好像功力也不怎么样嘛。”
“本来还以为,你们是天下第三道门,不得了的样子,谁知道这么平庸,小妹真要重新考虑加入你们门派的事啦。”
说此话时,白冰岚笑语晏晏,虽是揶揄,也只是玩笑之言。
不过即使这样,张狂云的脸还是红了。
“咱们门派,当然没问题!”他特地停下脚步,认真辩解道,“玄灵宗立派千年,高人辈出,不是底蕴深厚,也得不了天下第三之名。刚才斗妖不力,只是我一人的问题而已。”
“我入玄灵,时间并不算长;加上我恩师慧明真人早逝,便一直没能成为正式的弟子,至今仍是俗家。”
“所以我只能学点入门的功夫,功法差劲也是应该的,可不是咱师门不行。”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用极为恳切的语气对白冰岚道:“冰岚姑娘,你再给我点时间,一定会想办法练好本事,到时候也好教你。”
“如果半年之后,还是不行,那我豁出去了,看在我做事勤快的份上,去跟门中长老求情,给你换个好点的师兄师姐跟随。”
“嗯,谢谢张师兄!”本来一脸戏谑的少女,这时却换了温婉柔顺的表情,还微微屈身向张狂云行了个礼。
接下来继续前行时,白冰岚心中暗暗想:“他刚才,明明暗中自卑,却还要装作理直气壮、维护师门。但也不是一味偏执,大言欺生;维护之余,还念着我这个随从徒弟的前程。”
“这些天看他所言所行,他在派中地位应该挺低,要让他去找那些长老,别说开口求恳,就连拜访本身,都应是极难之事。但他依然肯为我这个萍水相逢的新人出头……”
想到这里,本来一心取笑少年的白冰岚,忽然心里有了一种别样的感觉。
她收起了戏谑之心,一路上若有所思。
大约一天之后,他们已接近九嶷山。
九嶷山,地处苍梧之野,又称苍梧山,方圆两千余里,层峦叠嶂,秀拔天地,虽不列五岳,却也是神州江湖之间,秀拔出群的山川胜景。
九嶷山之名,源于山麓中有九峰罗列,称“苍梧九峰”。
每一峰均有一清溪流下,峰岭形状又颇相近,常让拜访游客疑惑迷路,便成“九疑”。这也是“九嶷”山名最初的来历。
所谓潇湘之地,其潇水的源泉,就来自于九嶷山这九峰之溪。
九嶷山中又多石枞、香杉、斑竹,皆是九嶷特产,来访之人,即使没看到秀拔出群的苍梧九峰,就从道路远近的香杉、斑竹渐次增多,也知九嶷已近。
苍梧九峰,为舜源、娥皇、女英、杞林、石城、石楼、朱明、箫韶、桂林九峰。
张狂云所在的玄灵宗主道场“玄灵宫”,便坐落于九峰中最高大的舜源峰上。
于是在有些人口中,也把玄灵宗叫成玄灵宫。
其余玄灵五大宗堂,综研道法的玄宗堂位于石楼峰,主修符箓的灵宗堂位于朱明峰,钻研剑技的清宗堂位于桂林峰,女弟子的妙宗堂位于女英峰,俗家弟子的凡宗堂则位于石城峰。
因此张狂云承继于恩师慧明真人的仙路堂,也坐落在石城峰上。
这五大宗堂的地位,差不多就按“玄灵清妙凡”这五字排列。
这些情况,一路来时,白冰岚已经很有兴趣但措辞含蓄地问出。
对于失去亲人的张狂云来说,玄灵宗无疑就是他的家;远游吴越之地这么久,当走近九嶷山石城峰时,他真有些“近乡情更怯”的感觉。
踏上石城峰的山路,听着山涧的淙淙流水,看着路边的点点斑竹,张狂云总觉得要比别处的竹水好看好听。
显然白冰岚也被石城峰的美景吸引。
才踏上山路没多久,她便东看西看,有时看见形色奇特的野花,还要走过去端详一番。
“看!水蓝色的大彩蝶!”一声惊叹欢呼声中,还没等张狂云来得及反应,白冰岚已经雀跃着奔向山坡下,一只罕见的蓝翼金纹大彩蝶。
张狂云担心她失足出事,便赶紧跟在她的后面。
美少女扑蝶,画面总是让人愉悦,尤其白冰岚身形灵动,行动飘忽,在一片青草花坡上追着蛱蝶,不知自己就像一只蹁跹舞蹈的彩蝶。
“别追了,我们——”正当张狂云已经好几回,觉得竟追不上白冰岚时,便想叫她回来。
只是一句话还没说完,却听得白冰岚忽然轻声叫道:“看,那草丛里是什么?”
“嗯?”张狂云一愣,忙赶过去,顺着白冰岚手指的方向,看向山坡拐角一处竹林。
“斑竹林?”张狂云没反应过来。
“嗯。”白冰岚道,“你看林子里面,是不是有一本书?”
被她一提醒,张狂云凝神观望,便看到一个奇特的景象:
有三支翠嫩的竹笋,破土而出,也就一寸多的样子。
这样的竹笋,在春天的九嶷山中,十分常见。
但此时自己眼前的三支竹笋,却呈三角排列,竟一起顶着一本颜色古旧的书。
张狂云第一眼看到时,便觉得三笋一书,就好像组成一只三脚凳子。
“是本书。”张狂云还没觉得如何,随意地走过去,一边把书捡起来,一边说道,“这树林偏僻,也不知谁人来此看书,竟将书册遗落。”
本来不以为意,当他把书捡起来,一看封面,那本来随意的表情,竟是霎时变得无比凝重!
“怎么了?”白冰岚好奇地探过头来。
“这本书,不一般。”张狂云郑重地说道,“你看,它叫《伏羲经》,这些年我也读了很多玄灵藏书,却从没听过这样的经名。”
“是吗?”白冰岚眨眨眼睛。
“是的。”张狂云点点头,“你再看它的形制材质,是不是觉得很特别?”
“是呀,”白冰岚道,“小妹觉得它很特别,可特别在哪里呢……却说不出来。”
“嗯,”张狂云道,“你见识少,说不出来也很正常。你看这经书古旧模样,分明便是古卷。但无论怎么按年份推算,这经书所在年代,也只可能由竹片龟壳一类刻制,可它偏偏就如纸书形制一样。”
“若是纸书也就罢了,也许如此古老陈旧模样,乃是某种特殊原由导致;可你再仔细看看,并非纸质,再对着光亮看看——”说到这里,张狂云伸了伸手,把古书放在头顶竹林间,一缕泄露的天光中——霎时间,原本古旧黯淡的经书封面,竟然显露出无数精美的花纹!
并且还顺应着日光照射的角度,发出隐隐的金红霞辉,不仅在封面的纹路中灿然流动,甚至还好像要溢出,流泻到张狂云的手上。
而这些花纹,初看杂乱无章,但当金辉一流,满纸霞光,便看到这些花纹,竟是繁而不杂,纹路走向间暗合太极、两仪、三才、四象、七星、八卦等等,还纵横交错,上下交叠,小小方寸之间,竟好似包罗万象!
夸张点说,如果说它由满天的星宿星图往复叠加而成,可能都有人信。
上合天理、下应人文的纹路,向来被重视符箓的道家看重。
甚至后人不知,此际天下排名靠前的道门中,已经研究出类似后世“分形学”的图纹理论——要知道这是多么高深的数理理论!
但在“学以致用”的强大动力下,“一符治天下”的道家,已经研究到如此精深的地步。
但即使暗合自然天理的分形学,也完全无法描绘眼前这本《伏羲经》表面的纹路。
所以,对玄灵弟子张狂云而言,光是看着书封上的花纹,就已经呆呆地入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