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她的异状,张狂云还以为是之前的出生入死,把这样一个女孩儿家给惊吓到了。
“都是因为我……”
他很自责,便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不仅没有甩开师妹的手,还探身向前,将有些瑟瑟发抖的少女,紧紧地搂在了自己的怀里。
这样的动作,亲密,亲昵,但被张狂云做来,却丝毫不带情欲。
他只是在单纯地关切抚慰而已。
而天狐公主,刚被搂到少年胸怀时,还身子一僵;但很快她就体察出张狂云的用意,便眼圈一红,丝毫不挣扎,乖乖地依偎在他的胸前。
这一刻,春风满怀。
一切阴霾,都退散。
被搂在怀中的尊贵少女甚至希望,这一刻能成为永恒,就让她这样柔弱可怜地倚靠在少年的胸前,让这缕既悸动、又温馨的感觉,一直保持到天荒地老,永远永远……
“白姐姐好一点了吗?”翠姑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张狂云忽然动如脱兔,闪电般将白冰岚放倒在枕头上,又闪电般蹿到一旁,在椅子上正襟危坐好。
当翠姑推门而入时,便看到一本正经坐在椅子上的少年,和躺在被窝中一脸茫然的少女。
“翠姑,你先帮忙照看一下;我去整理那些山茱萸、生龙骨和白术,给你白姐姐熬止汗的汤药。”说着话,他便逃一般跑出门去。
“恩公哥哥真细心,”翠姑感叹着坐下来,“这么好的男人,到哪儿去找?我们白泽湖这边的男人,全都是大大咧咧、懒懒散散,家务只会推给女人做,哪像恩公哥哥这么温柔体贴呢?”
“哎,真可恶!他怎么就不接受我以身相许的报恩呢?”
翠姑惆怅感慨,白冰岚却好像什么都没听到,只是侧着脸,枕在草籽枕头上,目送着少年消失在门后的身影。
刚才温馨的感觉,犹然萦绕心头,她沉浸其中,不忍有任何事情来破坏。
不过过了一会儿,她却忽然清醒过来。
“哎呀,为什么会这样?竟然把我扔在一旁,倒好像是我占了天大便宜似的?”
“不应该是我先满怀娇羞,将你推拒一旁,再言辞责怪吗?怎么反倒被你抢先?哼!”
她气鼓鼓地把头往里面一转,这样突然的动作,倒把翠姑弄得一愣。
“白姐姐这是怎么了……怎么好像突然生气了?不过好像动作挺麻利,这么说病快好了吗?唉,恩公哥哥真厉害,怎么就不接受小妹‘以身相许’报恩呢?”
这么想着,最后她自己也笑了起来。
“我这哪是报恩啊,分明是占恩公哥哥的便宜呢。”
听到她没来由地咯咯笑起来,白冰岚又转过脸来,奇怪地看着她。
看着翠姑,回想起她刚才说的话,白冰岚的心里,渐渐泛起了涟漪……
等张狂云把止汗的药汤拿来,白冰岚已经能自己坐起来,接过青瓷碗,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起来。
喝到一半时,她瞅了少年一眼,见他正一脸关切地看着自己,便心里一暖。
她想:“哼,算你好心,本公主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你啦。”
不仅原谅,她忽然想到一事,便递回汤碗,肃容说道:“师兄,你前日不是说,在丽川城外那场恶战后,幽灵客逃散时,你偶然一瞥,好像看到什么异常的东西,若是能想通,就可能破解什么大秘密、大阴谋吗?”
“是啊,不过师妹,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个?”张狂云讶然道。
“因为这个对你很重要啊。”白冰岚道,“你这么费心地帮我熬药治病,我怎么也得报答你吧。”
听得报答二字,张狂云下意识地转脸看看翠姑,然后便脸一红。
“师兄!”白冰岚嗔怪道,“你在胡想什么呢?人家是真的想帮你的忙呀!”
“啊?我没想什么啊。”张狂云慌忙掩饰道。
“翠姑,”停了停,他好像想到什么,便转脸对翠姑道,“我们要说些师门的事情,事关重大,怕被别人听着,你能不能帮个忙,到外面帮我们看着,如果有什么闲杂人等,就给我们咳一声。”
“好啊!我这就去,你们慢慢说,说一个上午都不要紧!”想到能帮恩公的忙,翠姑十分开心,风风火火地就推开门跑出去了。
“师兄啊,你对女孩子,还真有一套。”看着翠姑冲出去的雀跃模样,白冰岚有些酸溜溜地说道。
“啊?这又怎么了?”张狂云一脸无辜地道,“我这么做不对吗?我们所说之事,凶险万分;我不希望被心怀叵测的人听到,也不希望翠姑知道,这样对她反而不好。如此安排,不正是一举两得吗?”
“是啊,是啊,一举两得。”白冰岚道,“不说这个了。我是想,那晚你偶然一看,就看到什么异状,但怎么都想不起来是怎么回事,我便想了想,在那大战尾声之际,你神经紧绷,看到什么却想不起来怎么回事,是很正常的。我们要做的,便是仔细想想,有哪些情况,能让你只瞥了一眼,就觉得很不舒服。”
“对对!”张狂云欣喜万分,搓着手道,“师妹啊,我也是太急了;我怎么没想到你说的这法子?万物皆有理,既然我觉得那一眼异常,那只要仔细分析,看哪些事情会让我产生那样的感觉,不就大致能猜出个方向了?之后再抽丝剥茧,要找到真相,总归不难。”
“对!”白冰岚欣然道,“我就是这个意思。”
“嗯。那我先仔细想想……对了,我现在想来,当时惊鸿一瞥,我心中可不止是不舒服,而简直是‘毛骨悚然’!”
“毛骨悚然?”白冰岚一愣,“怎么会这样?如此严重?”
“就是这么严重。”迎着少女有些怀疑的眼神,张狂云严肃道。
“那反而好想了。”白冰岚自信道,“让你不舒服的事情,可能有很多;但能让你毛骨悚然的事情,可真不多。”
“是。那我们好好想想。”张狂云道。
“这样,由我来问你吧。这样快些。”白冰岚道。
“好!这样更清晰。”张狂云赞同道。
“是一个大凶大恶之人?”白冰岚问道。
“不是。”张狂云摇了摇头,“若是这样,我不至于到现在都想不起来。”
“长相极端丑陋?”白冰岚道。
“也不是。”张狂云道,“若只是那样,我不会回想起来,毛骨悚然。”
“那,是一个意想不到之人?”白冰岚继续问道。
“意想不到之人?”张狂云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本不该出现在那里的,却出现在那里,就是意想不到之人。”白冰岚耐心地解释。
“这……”刚才一直干脆否定的少年,这一次却迟疑了。
“意想不到之人……”他一边咀嚼着这句话,一边怔怔地看着少女。
这时,和煦的阳光正从窗棱中透入,照在白冰岚的脸上,将她的面庞映照得如同无瑕的美玉,散发着圣洁的光芒。
少女这样明亮阳光中的面容,忽然勾起了张狂云某个并不遥远的回忆。
“笼罩着光辉的丽容,似垂露的粉荷,又如烟润的杏花,更好像传说中的昆吾美玉一样——这样的感觉,不就是当初在杭州街头,初见冰岚师妹时的感觉?”
“杭州街头、杭州街头……哈哈!”猛然间张狂云爆发出一阵大笑,“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知道我那一瞥间看到什么了!”
如此兴奋激动时,他忍不住探身向前,抓住少女的肩头,用力地摇了摇!
“谢谢你,冰岚!如果不是你,我怎么都想不到那东西身上去啊!”张狂云兴奋地谢道。
“嗯……”感受到两抹香肩上少年手掌传来的热烈,白冰岚脸颊发烫地轻声回应。
“呀,你脸又红了,还冒出汗珠,是不是又发热了?”张狂云目睹少女面颊,忍不住惊呼道。
“不是啦。”白冰岚白了他一眼,嗔怪道,“还不是因为你……”
“噢!对不起。”张狂云赶忙缩回自己的手,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还是太兴奋了,一时有些忘形,还望师妹千万莫怪。”
“不怪的。”白冰岚有些赧然,不过很快便好奇地问道,“师兄,你刚才说知道了,究竟知道了什么?还有什么东西能让你只看一眼,便毛骨悚然?”
“师妹,被你刚才说对了,让我心中不安之事,便是本不该出现在那里之人,却出现在那里。”张狂云神色凝重地道,“冰岚,你还记得杭州那个狗妖吗?”
“狗妖?”白冰岚一愣,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你是说那个苟员外?”
“对!”张狂云神色凝重道,“我想在终于想起来,那个面巾脱落的幽灵客,模样儿明明就是杭州那只狗妖啊!”
“啊?!你会不会搞错了?”白冰岚惊声叫起来。
“不会搞错。”张狂云道,“我记性很好。虽则当时兵荒马乱,那幽灵客面巾掉下后也很快重新遮上,但我现在记得很清楚,那张脸就是狗妖、苟员外!”
“为什么会这样?”白冰岚惊奇道。
“我也很想问为什么会这样。”张狂云沉声道,“我等玄灵弟子,在外捉妖后,尽皆献与师门,由师门甄别发落。”
“手上沾了人命的,自然格杀偿命;若是手上未曾沾血的,则发往九嶷山中秘境‘镇妖谷’,让他们做苦役恕罪。”
“劳役之时,还会教他们道经,如果哪一天,他们真正服了教化,痛改前非,也未尝不可交予官府,作为日后交换战俘之用。”
“那这么说,那狗妖是服了教化,被交换释放了吗?”白冰岚猜道。
“绝无可能。”张狂云摇了摇头道,“你不知道,凡入镇妖谷中,不满一年,绝无可能释放。否则也对不起玄灵弟子下山捉妖的辛苦。”
“要知道,凡被我宗弟子盯上,都是为非作歹之妖。若是罪责不够关一年的,咱们都懒得费力去捉。事实上,一般被捉入镇妖谷的妖孽,不满三年绝不可能被放出。”
“那就奇怪了,”白冰岚俯首沉思,“杭州捉这狗妖,我也在场,当时情景历历分明,于今算来,总超不过大半年去。这狗妖有什么特异之处?竟然这么快就化身幽灵客,还来丽川城北攻击我们?啊,我懂了!是他越狱脱逃了吧?”
“也绝无可能。”张狂云斩钉截铁道,“有这么多凶悍作恶的异类妖族在,那镇妖谷戒备何等森严?可以说谷中鸟雀飞不入,蚊蝇飞不出,就他区区一个狗妖,怎么可能脱逃?”
“冰岚,我现在终于知道,我为什么当时一看见狗妖,心里便生出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了。”
“你是说……谷中有内奸?”白冰岚迟疑道。
“聪明。”张狂云转过头,眼神锐利地看着窗外,“如果镇妖谷中没有妖族幽灵客的内应,这狗妖绝不可能逃出。所以……哎呀不好!”
一直侃侃而谈分析情由的少年,忽然大叫不好!
白冰岚被他吓了一跳,忙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吗?”
“出大事了!”张狂云脸色苍白道,“你想想,那狗妖算什么货色?你我都见识过。连他都被人暗中放出,可见一定有更多更凶悍的妖邪,从镇妖谷中脱身了!”
“很有可能啊。”白冰岚道,“而且按你刚才所说,镇妖谷如此守卫森严,能做到这一点的奸细内应,就算地位不高,那在玄灵宗中,也该是手握实权之人呢。”
“正是如此。不行!我得马上赶回去。师妹,”张狂云有些歉然地看着少女,“我知道你病体未愈,但事情紧急,我们要赶紧赶回九嶷山去。因为那狗妖,也不知他意没意识到,自己那次面巾偶然脱落,会不会被人看穿端倪。”
“若是他足够警惕,将此事告知了他们组织中强力之人,恐怕玄灵宗中妖族内应之事,便会被毁灭证据,消弭无形了。”
“你说得对,我不要紧的。”白冰岚神色泰然,舒展了舒展胳膊,又把脑袋朝少年探了探,“师兄不信可以摸摸我的额头,我已经不发烧啦。”
“噢……”张狂云有些迟疑,但很快便道,“事关重大,师妹抱歉,我就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