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木屋中的晚餐,美味而温馨。
摇曳的烛光下,女主人温柔地介绍山野的珍馐,男主人爽朗地劝饮甘醇的果酒。
虽然张狂云依然怀着警惕,但在这样的氛围中,也些许放开了心怀。
在用玄灵秘法确认过酒食中并无下毒后,他也就和此间的主人,其乐融融地共进酒食。
在这期间,他也不时地看到,白冰岚时不时便向他瞥来一个眼神,既有些炫耀,还好像在示威。
对这样的眼神,张狂云无法理解。
他只能将此归结为,山野的果酒虽然不烈,但毕竟还有些酒劲,便让他醉眼朦胧,看错了少女的眼神;也许美丽的师妹只是向他微嗔,怪他这一路而来没能照顾好她,直到今晚才能吃上一顿像样的晚餐。
他并不知道,他并没有看错少女的眼神;天狐公主这时的眼神,就是炫耀、示威,流露出她内心的感觉:
“张狂云,你看,妖族的子民,是多么的好客和热情!”
无法言明的内心想法,顺着微醺的酒意,向对方传达;虽然对方会错了意,但这种微妙的眼神交流,在这昏黄的烛光夜宴时,酿成了某种难以言说的暧昧氛围。
这样的场面,看在此间主人的眼里,不由得让夫妇二人相视而笑,又想起他们两人当年类似的甜蜜记忆。
在所有人错乱的会意之中,美味温馨的山野夜宴,便接近了尾声。
当酒阑人散,羽蝶和白冰岚都各自回房休息时,伍青野却拉着少年,邀他去后面的山坡,说是观星赏月,散散酒气,并有些事情想问他。
掩饰身份的张狂云,对这样的邀请,无法拒绝,便暗含了警惕,随他上了木屋后苍苔山的山坡。
登上了高处的山坡,视野豁然开阔。
此时夜渐深沉。
天边星月流辉,四下平野苍茫。
异域的山林丘原,呈现在张狂云的眼前,洋溢着迥异于中原的韵味。
原野上的一片片树林,在月光下依然显着黝黯的面貌,由高大的热带树木支撑,在辽阔的原野中,仿佛一座座深藏秘密的孤岛。
和中原多年的农耕改造不同,苍苔山南的平野上,无论原野田畴,还是草木森林,全都纵横交错,杂乱无章,毫无规划,反而显示出一种原始和狂野的美。
看到这样的景象,张狂云忍不住想,“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句话还真对。正因为生活在狂野而神秘的南疆,那些涂山国的妖族,才会如此凶猛和残忍。
正浮想联翩时,忽听身旁那个妖族汉子说道:“小云兄弟,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们涂山国的风光,也挺美。”张狂云立即答道。
“不错,这里是挺美。可是我听说,你们华夏中原的风物,更美。”伍青野道。
“你们都这么想吗?”张狂云转过脸,看着他。
“是的。”伍青野淡淡地道。
“我懂了。”张狂云看着远方的景色,若有所思地说道,“怪不得两国一直纷争不断,看来是两国的百姓官民,都觉得对方占据了更好的土地吧。”
“呵!”伍青野一笑,“小兄弟,看来你不是一般人。我曾跟好几个对面的华夏人,说过类似的话,他们没有一个,能说出你这样的议论来。”
“我确实不是一般人!”张狂云挺了挺胸膛,骄傲地说道,“不瞒大哥说,其实小弟在对面,乃是出自诗礼大家;虽然年幼,但伍大哥切不可小看我哦。”
“我怎会小看你?”伍青野笑道,“我知道你们那边,礼法太多;就冲你敢拐跑人家美貌女儿,私奔到敌国来,你怎么会是一般人?”
“哈哈!大哥过奖了!”张狂云嘴上谦虚,脸上却是一脸的得意。
看着少年如此,伍青野忽然沉默不语。
“其实,小兄弟,你不必这样。”默然片刻后,妖族的汉子忽然说道,“你,真的不是一般人;如果没猜错,你是来涂山国,探听军情的吧?”
“军情?”张狂云一听,满脸惊讶,毫无迟疑地接道,“军情,军情……呀!原来你说的是‘军情’啊——伍大哥,你怎么会这么说?我怎么可能是那种探子!”
看着他激动地装傻充愣,伍青野却是笑而不语。
“呃!”见他如此,张狂云以手抚额,苦笑道,“伍大哥,你真的误会了。看你也是通情达理之人,你想啊,如果我真是对面的探子,那应该轻车简从,怎么可能带着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儿过来?哪有潜入敌国做事,带这种累赘的?”
“那我就不知道了。”伍青野笑道,“我也不清楚,你为什么会带她。不过,如果说你不是一般人,那依我看,你那个女伴,更不是一般人!”
“她也不是一般人?”张狂云看着他,倒真有些疑虑。
“当然。能和你一起出行,岂会是一般人?小兄弟,”伍青野看着少年,“你也不用再装傻充愣,下午替你解围时,我已看到,你手中火灵涌动,隐隐有火光绕身飞舞。”
“这……大哥说这些,究竟是何用意?”张狂云盯着伍青野,已是语气转冷道。
“不管是何用意,总之没有恶意。”伍青野道。
“我知道。否则我的剑,早已出鞘。”张狂云一改之前张扬浅薄的态度,双目锐利地看着伍青野,冷冷说道,“那你究竟是何意图?为什么下午帮我解围,热情留宿,现在却又跟我点破关窍?”
“因为我想点化你。”月光下,伍青野一脸真诚地看着少年。
“点化?”张狂云看着他,大笑道,“你又不是咱中原的僧人,也不像贵国的巫师,怎么一开口居然就想点化我?”
“只有僧人才能点化?我可是方圆十里的良医,从来存的都是济世救人之念。”伍青野一本正经地说道,“小兄弟,你也看到,大哥虽然行医,却又避世,否则也不会居家在偏僻荒野;住在这苍苔山,虽然一时观看风景挺好,但天长日久,生活毕竟诸多不便。”
“此事不必详说,但正因大哥是过来人,又看着和你投缘,才想好心劝你一句:人生在世,不要太在意眼前的纷争,过好自己的日子,特别是珍惜好眼前人,就比什么都好。”
“嗯。你说的这道理,我都懂,可不觉得,和我有什么关系。”张狂云说道。
“你现在不觉得,将来会明白的。所以大哥劝你,还不如,现在就如此。”伍青野苦口婆心道。
“嗯,我明白。不过你不明白的是,小弟有些无法放手的事。”张狂云有些认真地说道。
“这个,我也明白。”伍青野说了一句。
“我心自知。”张狂云朝他拱一拱手道,“不管如何,谢谢你的好意。”
“不必。”伍青野挥了挥手。
此后这两人,便都陷入了沉默。
他们默立山丘,在皞白的月光中,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伫立苍山,遥望南天的星河,张狂云忽然意识到,身边这个叫“伍青野”的妖族汉子,似乎很特别。
这种特别,不是苦口婆心地讲大道理,也不是慧眼如炬能看出自己暗运火灵,而是他这个人,给人一种很特别的感觉。
“嗯,至少,他人特别的好。”想了半天,最后少年在心中,总结般想道。
第二天一大早,张狂云便和白冰岚出去,去沧望城附近,打探消息。
这样的打探,不可能一日建功,最多只是领略些南国的风土人情。
对白冰岚来说,哪怕只是查探边境要塞的乡土民情,也算是不虚此行。
到了傍晚时,他们还是回到了苍苔山脚下的伍青野家中。
这一方面,是因为男女主人的极力挽留;另一方面,经过昨晚苍苔山坡上的交心,张狂云很清楚地判断出,这伍青野一家,对他们不仅不是威胁,还满含着善意。
这种情况下,依旧落脚他家,反而比他们两人贸然离开此地,寻找新的落脚点,来得更加安全。
但也正因为这一留,便出事了!
这一天的晚上,因为留心打探,又要掩护行踪,耗费了大量时间,便回来得很晚。
当张狂云和白冰岚刚走近伍青野家的院子时,那走在前头的少年,忽然朝后猛一摆手,然后整个人便轻如狸猫,一溜烟般往旁边一闪,躲在了西厢木屋南墙壁的阴影里。
虽然一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白冰岚也随机应变,立即身轻如燕,跟着躲了过去,藏在少年的身边,不发出一点声响。
等隐在暗影中,稍稍朝院子里抬头一看,白冰岚才发现,原来院子里,正有一个陌生人,在跟伍青野对峙;女主人羽蝶则或牵或抱,带着三个孩子,躲在北屋的卧房中,瑟瑟发抖地从窗子里往院中看。
夤夜而来的陌生人,穿着宽大的长衫,带着一顶斗笠。
当张狂云朝他看时,他正好抬起头,跟伍青野说话,便让少年看清,原来这个陌生的男子,相貌十分俊美。
只是,借着月光,张狂云觉得,俊美归俊美,这男子神色之间,总显得阴柔低沉,让人看着很不舒服。
正打量间,这阴柔的男子,已经开口说话了:“悟玄师兄,好久不见,没想到你隐居在这里。”
一听此人这话,张狂云心里顿时道:“果然没猜错,这伍青野……不对,真实名号应该叫‘悟玄’,果然大有来历。咦?悟玄……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
正思忖间,便听得伍青野也不说话,面对阴柔师弟,只是冷哼一声。
“啧啧!师兄,不管怎么说,我也曾和你齐名,感情也不错。现在故人来访,你却这个态度,着实让师弟伤心呢。”阴柔男子笑吟吟说道。
“悟真!”听得这话,伍青野脸色铁青地叫道,“你也配跟我提情分?当日我信任你,跟你说了羽蝶之事,还反复叮咛,让你别跟师父说;你倒好,一转身便去说了。要不是我见机得早,当机立断地跑掉,今日早就不知尸骨何处了!”
“师兄,你误会我了。”名叫“悟真”的不速之客,却是一脸苦笑,真诚地说道,“当日告密,绝不是我;师兄你想,就不提你我二人情分,就以师弟做事手段,若真要告密,置师兄于死地,怎么可能走漏风声,让你逃掉?”
“哦?真的不是你?”伍青野瞪着他,“那如果不是你,又是谁人告密?我当日可只告诉了你一人!”
“那我就不知道了。师兄,”悟真道,“也许你记错了,也不一定。唉,师兄,你的性子,一直这么爽朗明烈,心里藏不住事;你现在说,只告诉我一个人,却不知这几年过去,你一直觉得是我害了你,执念之下,认定只告诉我一人,其实很可能并非如此。”
“唉,也难怪当年我二人齐名时,我称‘玉罗汉’,你却叫‘猛罗汉’……”
“呀!”一直听到这里,张狂云才猛然意识到,刚才觉得名号耳熟的这两人,究竟是谁!
“原来,伍青野也是中原人啊!怪不得他对我那样态度呢。”张狂云心中急速想道,“一说猛罗汉、玉罗汉,我便知道了,这不是号称‘法王寺双杰’的那两人吗?”
“呀,没想到这位伍大哥,真是深藏不露啊,法王寺双杰真是如雷贯耳;当初我还羡慕得紧,想着若是自己将来能是什么‘玄灵双杰’之一,那该多好啊。”
“不过也就是想想了;自己真能得这样的称号,恐怕得是‘玄灵八十三杰’,才能排得上号吧……”
刚想到这里时,他却忽然听到院中“啊”的一声惨叫!
张狂云一惊,忙探头看去,却见是那玉罗汉悟真,一番花言巧语说得猛罗汉悟玄放松了警惕,竟是突然出手,一下子便打伤了他!
本来还在对峙的悟玄,一下子身受重伤,被打翻在地;当张狂云探头再看时,悟真真好飞身而起,如一只搏兔的苍鹰,袍袖飘然地纵入北屋卧房中;当他再出来时,两只手中,已抓了悟玄的三个儿女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