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不是说你,不是说你。”张狂云反应过来,连声说道。
“哼。”白冰岚翻了个白眼,端起杯,自己去渡云亭边,仰望天边明月去了。
其实,别看女孩儿现在一副薄怒微嗔的样子,她心里可高兴着呢。
“嗯,没想到,这对抗我国巫师的主力之一,所谓的‘天下第三道门’,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嘛……”
这一晚,虽然已经上了床,但张狂云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最后,他索性披衣而起,轻轻推开房门,走到渡云亭边,看着月光映照下的云山,静静地出神。
“为什么突然有人,要这么陷害自己?”
“是洛琳琅吗?”
“不太像。虽然这件事中,她真的十分可恨,可我怎么都觉得,她无缘无故的,不可能突然对付我。”
“她平时的性情品行,我还是挺熟悉的,我可没像冰岚说的那样,‘色令智昏’呢。所以怎么看,她都不像是真正的黑手。”
“那是大师兄吗?”
“他倒确实挺像。”
“难道他的出现,真是巧合?”
“他后来那么严厉的对待,只是因为一直看我不顺眼,便借题发挥吗?”
“还有件事,不能忘了。这陷害,还利用了洛琳琅,那说明这个人,对我非常了解,竟知道我暗恋她。”
“可我平时也没怎么显现啊?看来这人,不是平时出奇留心,就是对我十分了解。”
想来想去,张狂云发现,还是大师兄孟惊鸿,最为可疑。
因为他想起一个传闻,便是像他暗恋洛琳琅一样,洛琳琅也暗恋大师兄。
如果是大师兄指使,那就都说得通了;毕竟让一个小姑娘家,这么牺牲自己,和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周旋,还要表现得柔情蜜意,那如果不是因为情爱昏了头,一般人很难做得出这种事。
毕竟,洛琳琅还是一个很洁身自好的人。
那大师兄这么做,究竟是为什么呢?
是表面那些俗套的理由吗?比如争权夺利,剪除竞争者楚灵风的羽翼?
还是自己这些年来为恩师报仇的暗中探察,竟是惊动了大师兄,让他疑心自己会对他不利?
如果真是这样,那问题就严重了;极端点说,自己恩师之死,和大师兄有关,也不是不可能。
那如果这样,自己究竟做了什么,让他们感受到威胁呢?
是什么事,让“仇者痛”了呢?张狂云苦苦思索,却始终没什么收获。
“唉!”他叹息一声,心想道,“可惜了,想不起来,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否则,有什么事,能让他们感觉到威胁,就说明我做的这样的事,对查找真凶极为有用,说不定已经接近了真相,所以才设下圈套,狠下黑手。”
想到这里时,他忽然悚然而惊:“我怎么忘了?恩师之死,明显和幽灵客有关;难道幽灵客的势力,真的已经渗透到玄灵宗中,还大到这种程度?公然搅动玄灵宗的大人物,只为对付我这么一个小小的俗家弟子?”
“还有,以前他们没发动,自我从天目山剿灭一帮幽灵客回来,就突然遭到这样的陷害,这难道只是巧合?”
忽然间,他有一种感觉,这张以幽灵客为纲的阴谋大网,正越织越大、越织越密,还正向自己罩来……
这时候,他再抬起头,看向远近这几座九嶷山峰,还有弥漫其间的月光云海,他便忽然觉得,这些平时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山水烟云,已变得颇有几分波诡云谲……
张狂云在怀疑大师兄孟惊鸿时,也有两个人,在头顶同一轮明月之下,谈到了同一个人。
这两人,正站在半山腰一个往外突出的石崖上。
大山之中,后半夜弥漫升腾的云雾,正将这两人的身影,涂抹得模糊、朦胧。
“没想到,孟惊鸿竟失了手。”剪影清瘦的那人自言自语道。
“我也没想到。”他身边那个身形修长之人说道。
然后这两人,便又陷入了沉默。
光听他们的声音,显然那清瘦之人的年纪颇大,另一个人则是个壮年男子。
他们的声音也各有特点。老者阴郁低沉,壮年男子则幽沉缥缈,并且仿佛拥有一种魔力,好似光听声音,都能让人不寒而栗。
不仅声音奇特,这男子虽然站在老者的身前,但那身影更加飘忽隐约,如同鬼魅出没,显得既诡异,又神秘。
沉默了一会儿,清瘦老者忽然感慨道:“以前,没看出来白鹿崖上那小子,竟有这样的手段。”
“奇怪,也不奇怪。”神秘男子道。
“哦?”老者转脸看着他。
“别忘了,他的师父是谁?”男子笑道。
“那倒是。差点忘了,他还有个死鬼师父。”老者也笑了起来。
“这不就应了那一句话?”男子阴沉说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那可恶的家伙即使死了,也留下这么一个不省心的徒弟。”
“不用这么生气,”老者看着他道,“屠魇,你是幽灵客的大统领,本王寄予厚望,岂能对一个微不足道之人,如此在意?若是这样,你和那孟惊鸿,又有何异?”
“吾王责怪得是。”被唤作“屠魇”的神秘男子,毕恭毕敬地一低头,弯下腰,双手交叉在胸前,行了一个很奇怪的礼。
屠魇!
世间最神秘的杀手,刺客中的巨擘,统率幽灵客的首领,号称“幽灵之主”,谁能想得到,他现在却在一座山崖上,和人赏月闲聊。
更让人想不到的是,天下人从来都以为,残忍嗜杀的幽灵客,乃是自成一体的杀手团伙;他们所行之事,再神秘,再诡秘,也不外是为了求财,要么直接杀人越货求财,要么为人消灾求财,总之逃不过一个“财”字。
这一点,世间那些一直追查幽灵客的朝堂衙门,或是民间侠客,都这么认为。
但谁能想得到,这个杀手巨枭,这时却对一个什么王者,毕恭毕敬。
如果让官府知道这一点,便会惊觉,看似神出鬼没、做事没什么章法的幽灵客,背后绝不简单。
“对孟惊鸿,你怎么看?”那老者突然问道。
“孟惊鸿?”屠魇一脸蔑视地说道,“他野心不小,心气很高,却心眼不大。”
“这次藏经院之事,不就是‘公报私仇’?所以吾王,臣有一言,今后对此人,小用尚可,大用仍须慎重。”
“唔……我知道了。”老者淡淡说道。
“对了,屠魇,本王有一事要问你——你说,我等是坏人吗?”月光中,老者的目光,竟有些闪烁缥缈。
“当然不是!”屠魇斩钉截铁道,“吾王蒙受冤屈,遭受屈辱,失去了一切;我等追随吾王,只不过为帮助吾王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怎么会是坏人?万望吾王今后,再勿出此丧气之言。”
“这怎么是丧气之言呢?呵呵。”老者笑了起来,“本王只是想确认一下而已。要知道,我最近读多了此间的典籍,它们无一不在告诉本王,坏人总没有好下场。”
“哈,吾王说笑了!”屠魇笑了起来,“您也相信他们啊?吾王,臣有一则忠言要谏:他们的书,不读也罢,看多了反而变得跟他们一样犹豫懦弱。”
“吾王别忘了,他们还有一句话: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所以是好人、还是坏人呢,还不都得等打赢了再说?赢了,就是好人;输了,都是坏蛋!”
“哈哈!”老者闻言,也忍不住笑起来,“不错啊,屠魇,看来还是你把他们的书读活了,这一点,本王不如你。”
“不敢,不敢!”屠魇谦逊一句,见老者比较高兴,想了想,便带着小心说道,“有件事,须跟吾王说,便是夜魔他们,失手了……”
“哦……看来此事,颇难。”老者面沉似水道。
沉郁片刻,他又笑了起来,颇为洒脱道:“无妨,反正他老人家已歇息千万年,不妨再稍等一两年。倒是屠魇,本王想确认,你所说异神古灵之事,究竟确凿可行否?”
“绝对可行!”屠魇立即精神一振,自信无比道,“有关异神古灵,属下已搜全古籍,又查探到诸多征兆佐证。”
“我等虽然积累多年,但相比仇雠,却还是势单力薄。若能借助异神古灵之力,则不远之将来,就大事可期了!”
“好!屠魇,我相信,你从来都没让本王失望过。”老者也精神振奋。
夸完这一句,他看着茫茫云海、莽莽远山,意味深长地说道:“屠魇,我们都别急。已经等了这么久,不妨把这个局,布得更完满、更险恶。如不是这样,怎能翻天覆地、报我等血海深仇?”
随着他这句话语,头顶正巧一片乌云飘过,于是刚才还明洁灿白的山场,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秋日,在一些人眼里,看到的是枝头累累的果实,但在另一些人里,却只感受到金风如刀,肃杀萧瑟。
为什么观感不同?
区别只在于心境。
现在,小师妹洛琳琅,感受就是后一种。
秋日的九嶷山,本来很有味道。
那晴空气爽,曲水清澄,远山偎云,枫红如火。
而小师妹所走的这条山间小路上,一来道上落满了红叶,如同红绸铺就的锦绣之路,二来道路两边盛开着秋菊,正是香气扑鼻。
但洛琳琅丝毫感受不到。
她现在所走的山路,正通向白鹿崖。
踯躅于山路,昨晚的一幕幕,在她眼前闪过。
“惊鸿,你嘱托的事,琳琅已经办了。你答应我,会娶我的。”少女恳求时,眼神含着期冀。
“娶你?哼。”孟惊鸿嘲讽地看着她,“洛琳琅,我很奇怪啊,你怎么还有脸来找我?”
“惊、惊鸿……你怎么这么说我?”洛琳琅的脑子里,几乎一片空白。
“怎么这么说你?唉,我竟一直没看出来,你脑子真是又笨又蠢。”孟惊鸿恨恨地说道,“前天的事,全被你搞砸了!那两个狗男女,施诡计,你竟都没看出来,好歹让我预先知道点征兆啊?并没有!前天这个丑,让我出得个结结实实!”
“哼!还是中秋节呢,你以后让我怎么过中秋节?还想在一起呢?要是我和你成了婚配,难道今后每年中秋节,都坐在一起一边赏月,一边回忆当年的丑事么?”
“洛琳琅啊洛琳琅,”说到这里,孟惊鸿的脸色都有些狰狞,“我可觉得,你没有这么笨,也没有这么蠢。那莫非你早就看上了那个贼贱种?便暗中勾结,就想让我在掌门师尊和一众同门面前,出个大丑?”
“你、你怎么能这么说?”洛琳琅泪水涟涟,心如死灰之际,也是有些愤怒,便说道,“孟惊鸿,事情失败,我怎么知道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你的计策,天衣无缝吗?”
“对了,你还说他们施诡计,你凭良心说,你叫我做的这些,不叫‘诡计’,叫什么?”
“滚!”一片痴心下的情急之语,等来的却是对方这一声无情的重重的怒吼。
“呜——”洛琳琅再也忍不住,泪水滂沱而出,转身踉跄飞奔而去。
行走在山路上,想到昨晚发生的这一切,洛琳琅的泪水,忍不住再次夺眶而出。
“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孟惊鸿这个人,看着潇洒风流,还得师门长辈宠爱,没想到内心竟是这般歹毒!”
“对,不仅歹毒,还很无情!他、他骗了我!”
想到这里,她哭得更欢,泪水瞬间便模糊了视线,便停下来,倚靠在路边一棵大枫树上,好好地哭了一场。
“为什么,我会鬼迷心窍,竟听那样伪君子的哄骗?我、我确实做错了,不该那样骗狂云。”
“不过,也不能完全怪我;开始孟惊鸿也没跟我说,要陷害张狂云私通妖族、烧毁情报,只说让我对他虚情假意,把他哄到藏经院东偏房就好。”
“嗯!这事真的不怪我,我不完全知情。我去跟狂云好好说话,好好道歉,他应该会原谅我的!”
想到这里,她觉得自己心里舒服了很多。
她不那么想哭了,便抹抹眼泪,重新走上山路石阶。
快到白鹿崖时,她又在路边一个山泉积聚的小水潭前,认真理了理裙衫,拢了拢发丝,彻底抹去了泪痕,然后换上了一脸的笑容,优雅从容地走上了白鹿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