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茄房可不是街头巷尾那种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场所,最低消费都是上百,所以有资格出入这里的不是权贵就是有钱人,或者是沪上豪绅,可此刻在邵俊眼里,这些人更卢天宇这样的青帮人物并无二致,都是上海滩吸人血的蛀虫!
清兵们听令而动,立刻分头向各个房间散去。
门帘掀开,战战兢兢的躲在里边大厅的瘾
君子、跑堂还有粉头,便纷纷吓得尖叫一声缩回到桌子下,有一个身材特别肥胖的胖子躲不进去,只是把脑袋缩了进去,却把个好大的屁股。
“你们要干什么?我是英国人,你们无权抓我!”
几个刚刚在楼上雅间内吞云吐雾的洋人,见是清朝的官兵,一开始还趾高气扬连声抗议,却被几个清兵一顿暴打,再也不敢出声,一个个鼻青脸肿,乖乖地走下楼来。
卢天宇一下急了,这些客人可都是这里的老主顾,今天要是真让邵俊把他们给抓走了,那自己的招牌就算砸了,今后也别再想开门做生意了。
想到这里,他又上前来,试图阻止:“邵大人,不能这样,你不能这样做啊。”
邵俊却冷冷一笑,狞声说:“卢老板,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
说完,邵俊又吩咐其中两个清兵:“把卢老板也一并带走!”
“是!”两个清兵才不管卢天宇是不是青帮大佬,直接冲上来抓人。
卢天宇手下的两个打手见状,本能的将手伸向后腰,想要拔枪,但不等他们两个把驳壳枪拔出来,几名眼尖的清兵就已经抢先出手,只听叭叭几声枪响,卢天宇的两个手下当场挂了,仰面倒下,其中一个打手的头盖骨被掀开,喷溅的脑浆和血水溅得卢天宇满头满脸,他立刻吓得噤若寒蝉、浑身哆嗦,再不敢多说一句。
前后不到十分钟,雪茄房里包括卢老板在内总共二十多个人全被清兵用绳索绑了起来。
“带走!”
邵俊一挥手,众清兵押着这些人走出了雪茄房。
“让开!让开!”
门口已被那些看热闹的老百姓围得水泄不通。虽然不知道里面刚刚发生了什么事,但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看到清兵居然敢把洋人五花大绑给捆了起来,他们既惊讶又兴奋,破天荒有了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在雪茄房斜对面一个拐角里,林长枫默默注视着眼前的一切。从之前邵俊一脚踏入雪茄房,到现在把里面的人全部带出,整个过程,林长枫看得一清二楚。
这两天,雪茄房、烟馆的线索都是林长枫给邵俊提供的。因为林长枫知道,这些地方都是唐焯仁最有可能落脚的地方,他要利用邵俊的力量,把唐焯仁从幕后给“逼”出来,让其无处可藏。不仅如此,接下来,他还要继续用自己的方式来反转唐焯仁的布局,直至师父主动现身。
通过连续几天的观察,林长枫发现邵俊对于自己提供的所谓革命党人的线索似乎深信不疑,而且每次都是亲自带队实施抓捕,这样的重视程度让林长枫隐隐产生一丝警觉:邵俊又不是傻子。按理说,当发现原本只让他一个人知道的关于楚达是革命党人的情报如今满城风雨、整个上海滩都知道了后,他应该会对情报的来源有所怀疑。可试探了几次,这邵俊不仅没有怀疑,而且每次都是高度配合。是他真的转性了,还是另有所图?
六月,草长莺飞的时节,图书馆的庭院里,一粒粒银杏洒落一地。
白璐瑶一个人坐在树下,抬头看着满树金黄色的叶子,心中不觉泛起阵阵涟漪。她想起几个月前,跟林长枫的第一次相识,那时二人针锋相对,彼此的关系就跟当时这树上的叶子一样,青涩而生硬,互不相容。转眼几个月过去了,叶子由绿变黄变透明,二人相处的也越来越融洽,眼看似乎就渐入佳境,可不知为何,这段时间他又突然人间蒸发了。以前有事没事几乎天天都要来图书馆一趟,可自从上次奇门七人聚会后,他已经好久没来了。
白璐瑶第一次尝到了思念一个人的滋味。以前天天在一起说说笑笑时浑然不觉,时间一会儿就打发过去了。可现在,那个人连续几日不露面,却让自己失魂落魄似的,成天打不起精神来。走路吃饭时想着那个人,看书逛街时念着那个人,夜里做梦时总是梦见那个人,就连门外有人推门进来时也心心念念就是那个人……
“楼头残梦五更钟,花底离情三月雨。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那日,她闲着无事,拿出一本宋词来打发时间,当读到晏殊的那首《玉楼春·春恨》时,竟触景生情,忍不住潸然泪下。
吱嘎一声,外面的大门被推开了,轻微而有节奏的脚步声由远至近传来。这样的脚步声白璐瑶再熟悉不过了,尽管已经好长时间没在这里出现过,可今天再次响起,她依然一下子就听出来了,她的心也随之砰砰直跳。
果然是他,林长枫!
多日不见,他似乎又廋了些,看上去有些憔悴,头发又长长了些,帅气的脸庞更多了些让人心醉的沧桑。
看到林长枫,早前积压在心底的那些怨恨一下子烟消云散了,白璐瑶努力克制住自己内心的激动,看似不经意地了一句:“最近忙什么呢?”
这就是白璐瑶的天性,不,应该说这或许应该是大多数女人的天性。总是举重若轻,把那些最真挚的情感、最想表达的话语,用一句云淡风轻的话简单掠过,实际上却在心底留下了重重的伏笔。
“手头上有几件案子,忙不过来。”林长枫也随口答道。
“你最近没怎么过来,大家都很想你。”白璐瑶看了一眼林长枫,柔情似水地说道。其实,明眼人一听就懂,哪有什么“大家”,明明就是她自己嘛。
可这次,林长枫不知是故意装傻,还是脑子真的短路了,他竟直突突地问:“大家为何这么想我?”
白璐瑶愣了一下,说道:“当然是想你早点儿过来,商量下一步怎么去对付夜魔的事。”
“这件事啊?”林长枫摸了摸脑袋,突然皱起了眉头说道:“这件事还是暂时先放一放吧。”
白璐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忙追问道:“什么?你刚才说什么?”
林长枫看着白璐瑶,加重了语气说:“最近手头的案子太多,我准备暂时终止所有跟夜魔有关的调查。”
白璐瑶听了,惊讶地无言以对,她觉得眼前的林长枫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往日那种为了追踪案情不要命的激情和虎劲全都不见了。这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眼前的这个男人竟变得连自己都有点不敢相认了?
她想了想,冷冷说道:“这就是你让我们停止对付夜魔的理由吗?”
“难道这个理由还不够吗?”林长枫反问。
白璐瑶终于忍不住了,她大声质问:“林警官,我想不通。当初可是你兴师动众跑来找他找你,说要大家一起同心协力来对付夜魔。现在人已经找齐了,可你呢?这时候却要临阵退缩。你难道是在逗我们玩吗?把大家的胃口都吊起来,自己却说走就走想不玩就不玩,这难道就是你林警官的做派?合着你以前说的那些话都是用来骗我们这些傻子的?你考虑过我们的感受吗?”
白璐瑶越说越激动,内心压抑太久的情感如同打开闸门的洪流一路咆哮着倾泻而出,充满了悲伤,充满了失望,更充满了对眼前这个出尔反尔男人的无比蔑视和忿恨。
林长枫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静静地听着白璐瑶的宣泄。此时此刻,他就像个局外人,仿佛白璐瑶的一切痛苦都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似得。
“反正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们如果还想继续调查夜魔那是你们的事,我就暂时不参与了。”
冷冷丢下一句话,林长枫转身向门外走去,刚走几步,又回头说道:“另外,巡捕房正在追查上次领事馆丢失的那份英法两国秘密协议,反正这事我们管不了,这协议放在身边也不安全,你们还是尽快把它烧掉。”
林长枫渐渐远去,他那挺拔的身影消失在白璐瑶泪眼朦胧的视线里。此刻的她心如刀割,想哭却哭不出来。她实在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原因让眼前这个男人突然变成了这样。不仅临阵退却放弃了对夜魔的调查,就连事关国家民族前途兴衰的股票阴谋他也不闻不管了。这还是自己所认识的那个直率、干净、倔强、优雅、智慧的林长枫吗?这还是自己曾经喜欢的那个男人吗?难道他此前所说所做的一切都是装出来的?难道真是自己遇人不淑、当初看走了眼?
“林长枫,从此我们再也不见!”
“轰隆隆——”最后一句话,很快淹没在漫天惊雷之中。
一切变得太快,就像这六月的天气一样喜怒无常,阴晴不定。
离开图书馆,林长枫在洋泾浜一带流连。此时,雨已停,满天繁密的星辰,空气特别的新鲜。
心情惆怅的林长枫先是沿着窄窄的河道走着。许多船家都在船头乘凉,岸边或躺或坐,也挤满了人。洋泾浜一直通到八仙桥的周泾浜,称浜的都是小河,弯弯曲曲的,是黄浦江的支流,撒网式的撒出无数条,是上海城天然的下水道,洋人没有来之前,都是灌溉滋润农田的活水。自有源头活水来,源头就是黄浦江,就是太湖,就是吴淞口外的大洋。洋泾浜河面上吹来的风是凉的,下过暴雨后的空气是清爽怡人的。有几条船上的船妇在哄孩子睡觉,哼唱着小调:
“水是汤汤,风是荡荡,船是颠颠,
船家姑娘想着郎,一双大脚天然样。
泪是涟涟,血是浓浓,情是蜜蜜,
船头船尾是闺房,一口渔网淡淡妆。”
这是首充满着忧伤的小调,林长枫听了后万般无奈地笑了笑。
喧嚣一时的洋泾浜码头已变得一片沉静,一轮明月高悬夜空,船只的桅杆在月光中犹如冬天失去了树叶的小树林。
林长枫不知不觉中走到了彻夜都是闪烁着灯火,散播着暧昧和热力的街巷。这里光色交映,花香柳媚,暮鼓晨钟,是个白天醒着夜晚更醒着的地方。他恍恍惚惚地走着,在一幅幅招贴前走过,这些招贴写着林文烟花露水、西洋花柳良药、上等雪茄、精良淡巴菰、大英烟草、真正拿破仑白兰地、车利尼西洋大马戏、英伦名师、西洋骏骑等字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