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天字号三号房间门口,邵俊示意老鸨开门,老鸨敲了敲门,里面却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
邵俊掏出随身携带的手枪,又给老鸨使了个眼色。只见那老鸨一看到手枪浑身直打哆嗦,惊慌失措地拿出钥匙,抖抖索索地往洞眼里插,大概是因为紧张,接连插了两三次,也没插进去。
邵俊急了,一把将老鸨推到一边,抬脚对着房门用力一踹。房门只是重重震动了一下,依然没开。
他知道,房门一定是被什么东西在里面给堵住了。他对着房门钥匙孔连开数枪,喝道:“快,把房门撞开!”
众人一听,立刻围上前来,同时用身体向门重重撞击,连撞了四五下,只听“嘭”一声,门终于被撞开了。
满屋子夹杂着肥皂水味道的水气扑面而来,一个木桶摆在屋子中间。屋子里唯一一扇窗户已被打开,竹子做的窗帘被风刮得啪啪作响。
邵俊抬眼一看,一个黑影正在窗台上准备往下跳。他像大鹏展翅一样,一个飞身猛扑了过去。眼看就要抓到楚达的后背,对方突然一个转身,明晃晃的枪口离邵俊的脑门仅有一尺。
邵俊一惊,使出浑身力量将身体重心向另一处转移,就像高速行进的物体突然急转弯一样。而等他再抬头看时,楚达的身影已经从窗台上消失了。他立刻从地板上站起来,跑到窗前,外面黑压压一片,一个人影也没有。
“哎!”邵俊懊恼至极,重重一拳打在窗台上,上面立刻多了一个深深的凹痕。刚才明明已经抓到楚达了,可还是被他虚晃一枪给骗了。
此番情景看呆了站在门外的那帮清兵,刚才若不是亲眼所见,几乎不敢相信,这位年纪轻轻的邵千总身手居然如此厉害。
那位带队的清兵识趣地说:“大人,我现在就带人去追!”
“不用了!”邵俊抬手冷冷说道。
哪怕是一次细小的误判,一旦被对方利用,就会功亏一篑、满盘皆输。这,就是高手之间的对决。
此时的楚达已经骑在了一辆从马路边找来的洋自行车上,他一路穿过上海县城北城墙进入法租界的法兰西外滩路,江边就是十六铺码头,右边则是快要到大东门了。
楚达思索着,现在这个时间段上海县城的各城门已经关闭了,进城是进不去了,而且那里是清兵的地盘,自己也断然不能进去。那现在自己还能去哪里?
凉爽的夜风吹在身上,楚达突然感觉到了手臂上一阵疼痛。他低头一看,左右两支手臂上都血迹斑斑,原来是刚才从窗台往下跳时,不小心剐蹭到墙壁上造成的。
“对了,找他去!”
看到自己的伤口,楚达想到了一个绝好的去处。他开始双脚用力蹬着踏板,自行车加速向南驶去。
已是深夜,顾养年刚刚躺下准备休息,突然外面传来“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他披了件外套,打开灯,警惕地向着门外问了一声:“谁呀?”
“我!”
一听这声音,顾养年知道是谁了。他赶紧走到外屋,打开了门,只见狼狈不堪的楚达气喘吁吁地出现在眼前。
“你这是怎么了?”顾养年一边关切地问到,一边走到里屋去拿药箱,他发现了楚达身上的伤痕。
“别提了!”楚达郁闷地说道:“从昨夜开始,就没消停过,一直被人追着。这样的事老子还是第一次碰到。”
顾养年用酒精棉球小心地帮楚达擦拭手臂上的伤口,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嘶——”楚达疼得轻声叫了一下,说道:“看我被追得这么惨,你还有心思笑。”
“我在笑这岁月不饶人啊,当年打得别人到处乱跑的快枪手也有今天被人追着跑的时候。”顾养年故意逗道。
“你的意思是说我老了?”楚达不服气地说:“再老我也比你快,不信咱俩现在比比?”
顾养年笑道:“好好好,不用比了,你比我快,行了吧。”
楚达依然不甘示弱:“本来就是嘛!当年在新军时,你就从来没赢过我。”
他见顾养年没再答话,便继续说道:“来了这么久,你都没问我今天为什么被人追捕。”
“这还用问?报纸上不都登了嘛!”
楚达想想也是,这顾养年是每天读报的人,这么大一件新闻,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唉!”想到这,他叹了口气:“今天真是邪了门,不仅朝廷追我,连日本人也追我,也不知道我前世跟谁结了仇,给我头上扣了这么大一个屎盆子。”
顾养年听后赶紧笑道:“你这话可不对,人家报纸上可把传得神乎其神,还是孙先生的贴身保镖,这明明就是一顶高帽子嘛!”
楚达白了顾养年一眼:“你想戴吗?”
顾养年连忙摆手:“这个我可戴不了,非你莫属!”
“再说!”楚达瞪大了眼睛:“赶紧帮我想想,到底是谁跟我开这么大一个玩笑。”
“不用想了,我知道是谁。”顾养年帮楚达处理好伤口,抬起头来,不假思索地说。
“是谁?”
“你想想,有这种智慧、这种本事,能够同时把奇门、巡防衙门和日本人这几个方面力量都调动起来的人,还能有谁?”
“你的意思,难道是夜魔?”
顾养年摇了摇头:“夜魔惯常玩阴的,他才不会这样大张旗鼓去找人。”
“那除了夜魔,还能是谁?”楚达疑惑地问。
“林——长——枫!”
顾养年一字一句故意放慢了语气道出了林长枫的名字。
“哦!原来是这小子!”
楚达眼露精光:“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顾养年一边收拾着药箱,一边不紧不慢说道:“他一定知道了你是他师父最亲近的人,所以想通过你来找到他的师父唐焯仁。”
“你的意思是,他是想打草惊蛇,把我给逼出来。”楚达一听恍然大悟,但还是有些忿忿不平:“可他也不能像这样把我逼上死路呀!”
“这也不能怪他。”顾养年缓缓说道:“依你的性格,如果不这样逼你,你会现身吗?不会吧。”
“那倒也是。”楚达默默点头道:“他知道,只有把我逼到彻底无处可藏时,一定会露出马脚。这家伙,鬼点子倒不少!”
顾养年笑道:“是啊,所以说长江后浪推前浪,不服还真不行啊!”
夜色如墨、万籁俱寂,顾养年的房间内不时传来阵阵谈笑风生,两个昔日的老友从昨天谈到今天,从深夜一直延续到黎明……
第二天,图书馆里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一个是各方正在全力缉拿的楚达,而另一个则是顾养年。
正坐在院子里喝茶的宋一手一见二人,赶紧放下手中的茶杯,激动地迎上前去,三个人就像顾别重逢的老友一样紧紧抱在了一起。
搞了半天,难道这三个人早就认识?站在一旁的林长枫见状,有些发懵。如果说宋一手和楚达这两人都是奇门中人,彼此认识也情有可原,可这顾养年不是此前一直待在美国吗?他是什么时候搅进来的?
“长枫,你是不是觉得奇怪,我怎么也来了?”
寒暄过后,顾养年看出了林长枫的疑惑,慢条斯理地说道:“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其实我也是奇门中人。”
林长枫更加惊讶:“噢?!”
接着就听顾养年继续说道:“我是北派术数师,这次之所以回国,也是受人之托。”
林长枫问:“你所说那人,应该就是我师父吧?”
顾养年点点头:“不错。其实,我与你师父唐焯仁,还有这位楚先生、宋先生,我们四人早就熟识,并一起参加了广州新军起义。”
说着,顾养年眼前顿时浮现出四人当年一起闹革命时,那一场场惊心动魄的战斗——
山林的尽头,唐焯仁等人在山林边的乱石堆中爬着。四周一片沉寂,平静得让人感觉诡异。
革命党获悉,清军刚从德国和日本手里购买了一批先进武器弹药,唐焯仁他们今晚的任务就是从兵器所里把这些武器弹药抢夺过来,实在不行就地销毁。
兵器所建在一座深山里,而且有一个营的重兵把守。行动前,唐焯仁已对这里的地形进行了反复侦察,并将计划修改了多次,尽管敌我双方在兵力上存在较大差距,但敌在明、我在暗,突袭的话,应该还是有很大胜算。
众人谨小慎微地往前移动。前面就是清军的兵器所了,这里是一道缓坡,上面没有任何树木和杂草,一马平川。
唐焯仁对手上的两把盒子枪作了最后一番清理保养,然后装上两个满弹夹,将其中一把插在了腰间,同时又将匕首等战斗武装装备在身上。
这时,顾养年爬过来:“大哥,我带一组人吸引清兵火力,你们沿着缓坡过去。”
唐焯仁点头:“去吧。小心!”
顾养年狠狠点头,爬开,他挥了挥手,二十多人跟着他往前爬行。
唐焯仁见顾养年爬远,回头打了个手势。剩下的人五人一组,向缓坡移动过去。唐焯仁走在队伍中间,行进顺利,大家已经上了缓坡,兵器所那高耸的围墙似乎就在头顶。突然,旁边一名手下身子一晃,似乎踩中了什么东西,一个趔趄。
伸手扶住他:“小心!”
那名手下站定了,但就在这时,就在刚刚他踩中的地方,一颗彩色的照明弹“嗵”地打上了天空。
唐焯仁:“怎么回事儿?”
话音未落,四周更多的照明弹打了起来。瞬间,兵器所附近亮如白昼!
几乎同时,兵器所楼顶上的探照灯扫了过来!密集的枪声响起来了,还有山炮,唐焯仁所带的手下根本来不及反应,一片一片倒在血泊里。
连对方的影子还没看到,可革命党这边已是伤亡惨重。土路上、两侧水沟里、树林中到处都是他们的尸体,而且大部分都残缺不全,有的是被炮轰的,还有的是被乱枪打死的。
唐焯仁大喝一声:“弟兄们,跟我上,冲到前面就安全了!”
众人听后,一个个奋不顾身往前冲,异常惨烈,一发发炮弹就像长了眼睛似的准确无误地落在人群中爆炸,子弹排山倒海扫射过来,就如割麦子一般,一片一片的人倒下——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屠杀!
大家还在拼命往上爬,唐焯仁也紧跟着。巨大的炮弹落在他附近,唐焯仁滚落下来,这时,满脸是血的顾养年冲过来拉住唐焯仁,喊:“大哥!快撤!再不撤就全完了!”
唐焯仁:“混蛋!你怎么回来了!”
顾养年:“兄弟们……兄弟们,全完了,这是屠杀!屠杀!我们中计了,清兵安排好的圈套让我们钻!大哥,你快走,我掩护!”
说着,顾养年从旁边一具尸体上拿起步枪,对身后的战友喝道:“快!快保护大哥撤退!”
就在这时,一串子弹打在顾养年的腿上。他身子一晃,跪倒在地,又忍着剧痛抱起枪来继续射击。唐焯仁一把拉起顾养年:“要走一起走!快撤!”
众人撤了下来,包括顾养年在内,只剩下不到十人,而雨一样的子弹仍在疯狂地追在他们身后。
唐焯仁提着枪,浑身血污,在他带领下,众人跑到了密林间的一片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