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驻华使馆特高课行动处,渡边长雄看完当天的《申报》后立刻拿起了电话。
“鬼冢队长,请来一下好吗?”
没过多久,满脸横肉的鬼冢大义风风火火跑了进来。
“渡边君,有什么指示?”
“今天的报纸看了吗?”
说完,渡边长雄把报纸递给了鬼冢大义。鬼冢大义接过报纸一看,在一版右上位置一行粗黑的标题特别醒目:“孙文侍卫亲自出马,清廷拦截巨款扑空”,细看内容,讲得是那晚和平饭店拦截巨款的事。
“原来那笔巨款被那些支
那的革命党人拿走了。”
渡边长雄点了点头,说道:“这个叫楚达的支
那人特别重要,他手上有我们急需的那笔钱。”
鬼冢大义问:“那阁下之意?”
“启动我们樱机关在上海的所有特务,挖地三尺也要把那个支
那人给找出来。”
“哈依!我这就去部署!”
“动作一定要快!大清国知道这笔巨款的下落后肯定也会有所行动,我们一定要赶在他们前面抓到人!”
“哈依!”
夜晚的南市,如同一个大市场,鱼腥味、汗臭味、蔬菜糜烂之味,各种各样的味道在空气里弥漫,而身在其中的人们却像味觉都失灵了,似乎没有一点感觉,真是“久入鲍鱼之肆而不闻其臭”。
这里常被称作是旧上海的贫民窟,大多住着外地人,杂乱无章、卫生条件非常差。但即便这样,每天晚上在这里讨生活的人没有十万也有八万,这些人将上海周边的农产品和海产品运进上海县城和租界贩卖赚钱,又将大上海的新鲜洋玩意贩卖到其他地方赚取利润。
“抓住他!”
“散开!”
突然,人群里出现一阵骚扰。一个身着藏青色布衫的中年人头也不回拼命向前奔跑。离他不到五十米的地方,七八个身穿西服的男子在后面紧追不舍。
街道两边摆满了摊位,街上面是摩肩接踵的人群。青衫男子脚步如飞,在狭小的摊位和人流中腾转风火来,渐渐把那些追他的人甩到了身后。
这时,从另一条街上又窜出两个人影,挡住了青衫男子的去路。
“别动!否则就开枪了。”
就在这两人伸手从腰里掏枪的瞬间,说时迟那时快,青衫男子不知什么时候手上已经多了一把左轮手枪。而且他几乎没有停止跑动,不等对方反应过来,就听“砰砰”两声枪响,挡在前面的那两人几乎同时倒地,两把日本特务专用的南部式特型袖珍手枪也随之掉在了地上。
青衫男子便是南派听风者楚达,这已是他今天第二次遭遇追击。第一次是昨天夜里在一个船坞里,那里也是自己的栖身之地,十多个清兵把那里给团团包围,好在他反应快,趁着夜黑潜水到了河底,才骗过了清兵。第二次就是刚刚了,可这伙人不是清兵,从他们随身带的武器来看,十之八九是日本人。
楚达一开始也弄不明白,为何一夜之间,自己竟成了朝廷通缉的对象,大街小巷里到处张贴着自己的画像。直到早上,他才从报纸上得知,自己已成了上海滩的“名人”——一个携带巨款的革命党人。而更让他哭笑不得是,自己居然还成了孙中山的贴身侍卫。
革命党人、携带巨款、贴身侍卫,他知道,这些标签随便一个贴在身上,都足以让人致命。此刻,自己已成了众矢之的,唯一的办法就是逃跑。
可是能逃到哪儿去呢?他想过离开上海,不过现在显然已经不可能了。南市和闸北火车站以及各大轮船码头估计已经被朝廷力量所控制,这个时候想要离开上海肯定是困难重重。
想到这一切都是因为报纸上的那则新闻,他就火冒三丈,恨不得把那个造谣生事的始作俑者给拎出来一枪解决了。他实在搞不明白,自己在上海滩隐姓埋名这么多年,一直谨言慎行、安分守己,即使加入青帮,也尽量把自己伪装成了一个老实胆小的本分人,别说是那些在场面上混的牛鬼蛇神,就连青帮的一个马仔,他也轻易从不得罪。可这次却奇了怪了,居然有人把矛头指向了自己。
楚达彻底甩掉了刚才追击的那帮日本人,他继续疾步向前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了陆家浜。接着,又沿着陆家浜河走普安桥继续向西北方向行走,很快就到了宝昌路一带。
宝昌路是法租界越界筑路的产物之一,不过现在法租界的管辖区域最西边还只到顾家宅,宝昌路在顾家宅以西的实际控制权还是属于清政府。
由于地处法租界与清朝的交界,此时的宝昌路便沾了不少洋人的光。路面都是由块石铺成,而且从去年开始已经通了两路有轨电车,道路两侧种上了从法国引进的悬铃木树作为行道树,就是我们现在俗称的“法国梧桐”。
尽管法租界的商人们已经开始开发宝昌路,不过宝昌路上依然有许多民宅,而且当时清朝巡防衙门的一个兵营就设在这里。所以,经过顾家宅时,楚达格外小心,唯恐引起兵营内清兵的注意。
他一边走着,一边警觉地观察着四周。这时,一个露天的大排档出现在眼前,他停了下来,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走了一天了,肚子里早已唱起了空城计。
“掌柜的,来半只卤鸭、一斤卤牛肉,再来二两老白干!”
“好勒!客官您稍等!”
老板连忙答应一声,就用油纸包好半支卤鸭,又切了一斤卤牛肉装在盘子里,连酒一起端到了桌上。楚达掏出一把铜板付了账,便拎着半支鸭腿大口大口吃起来。
刚把手上的半支卤鸭啃完,端起酒杯准备喝时,就听到不远处兵营里传来一阵急促的集合哨音。
“这么晚了,还出去抓人!”
“可不是嘛。听说现在全上海都在抓捕一个要犯。”
“你说的是那个叫楚达的吧?
“对对对!听说这家伙来头不小,是那个孙中山的保镖。”
……
旁边一桌客人的小声议论,一字不漏传到了楚达耳朵里。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微微叹了口气。
兵营里的清军一路小跑,从大排档门前经过。楚达生怕被人认出,把头上的那顶毡帽用力往下拽了拽,遮住了自己那张疲惫不堪的脸。
等清军走后,他立刻站起身来,走到路边,拦住了一辆黄包车,坐了上去。
“客官您去哪?”
是啊,要去哪呢?楚达自己也没想好,上海之大,哪里才是自己的藏身之地呢?
面对黄包车夫的问话,他只好说:“先往前走吧!”
“哎哟喂,原来是陈爷来了,快快,姑娘们,接客啦——”
黄包车拉着楚达,不知不觉走到了一条挂满灯笼的巷子。这里三三两两站着不少浓妆艳抹的女人,她们穿着露出白花花大腿的旗袍,一个个搔首弄姿正在拉客。
这里便是南市最有名的烟花巷,巷子里有大大小小的青楼十多家。
看到这些青楼,楚达心中有了主意:现在那些旅馆酒楼一定是清兵排查的重点。倒是这里,虽然人多,但却不易被人察觉,相对更安全一些。
想到这,楚达让黄包车在一家叫做“清河坊”的屋子门口停了下来。
“哎呦,大爷您好!来来来,我们这的姑娘个个都是顶级漂亮的啊!”一个身穿艳丽的红色罗裙,身材稍稍有些发福,脸上不知糊了多少粉的老鸨甩着手绢开始拉楚达。
楚达朝老鸨恭了恭手,就埋步朝里走。
老鸨一看客人朝里走了,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扭着腰就跟在了后面。
“春兰,秋菊接客喽!”
“妈妈,我们这就来了!”
说着楼上就下来两个衣着暴露的女子。她们虽不能称之为顶级美女,但是样貌也算是中上。
“慢着!妈妈,我是刚到上海,舟车劳顿的今天就想好好休息下,你就不用给我安排姑娘了。给我安排一间临街的客房就可以了。”
看到老鸨的脸色上的笑容由最初的变成疑惑到后来的僵住,甚至嘴角稍稍有点不屑的神情,楚达接着道:“当然这个钱财是少不了你的。”
说着,他就从衣襟中摸出一张银票递给了老鸨。这下,老鸨立马两眼发光,而且恢复了先前的热情,笑眯眯地接过银票:“大爷,你要怎么样,就怎么样!我这就给您安排!”
很快,老鸨就安排好了房间,并让下人们给楚达送来了一桶水,给他洗去这一路的风尘。
楚达把自己的头靠在木桶边缘,疲于奔命跑了一天的困乏此刻被温水浸泡得无影无踪……真舒服啊!
而此时此刻,邵俊正站着“清河坊”斜对面的一个巷子里。在他身后站着的,则是刚刚送楚达到这里的那个黄包车夫。
原来,楚达一坐上黄包车,就被那个车夫给盯上了。他觉得这个男人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等楚达下车后,他往回走时,不经意间看到了贴在墙上的告示,上面画着的那个通缉犯正是自己刚刚送来的这位客人。一看到告示上白纸黑字写着举报者有重赏,这位黄包车夫就起了私心,立刻给衙门打电话告密。
站在阴暗的巷子里,看着前面青楼门前那些使出浑身解数拉客的妓女,邵俊露出一丝不屑的冷笑。他想,这些革命党人,打着革命的幌子招摇撞骗,用各国华侨捐献的钱款到这里花天酒地,简直就是猪狗不如的败类,靠这样的人能救中国?简直是痴人说梦!
“大人,您要找的人我帮您找到了,您看我的赏钱是不是……”
黄包车夫似乎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小心翼翼地问。
邵俊扭过头来,冷冷看了他一眼,说道:“再等等。”
大概过了十分钟,一队清兵荷枪实弹一路小跑走了过来。领头的走到邵俊跟前:“大人,人已就位。怎么搞?”
“分成三组,两组分别把守前后门,另一组随我进去抓人。”
“遵命!”
领头的那位答应一声,按照邵俊的指示,点了两组人从巷子里向“清河坊”的前后门分别包抄过去,带着剩下的人跟着邵俊进了“清河坊”。
“哎呦喂,今儿什么风把这么帅气的官爷给吹来了?里面请,里面请,姑娘们,快过来服侍官爷……呃,你们这是……?”
老鸨初见一身朝服的邵俊进来顿时心花怒放,原以为是达官显贵上门了,哪知道话还没说完就又看见五六个清兵背着枪跟着这年轻人的身后走了进来。
邵俊停下,他懒得与这种庸脂俗粉打交道,扭头看向带队的那个清兵摆了摆脑袋,清兵会意,拿出一张画有楚达人像的告示上前对老鸨问道:“见过这个人没有?”
老鸨近前一看,吓了一跳:这画中人不就是刚刚那个说要找个房间休息的中年男子嘛!她当时心里还纳闷,在青楼里干了这么多年,什么样的嫖客没见过,还真很少见到像他这样只逛不嫖的,到头来原来是个通缉犯。
不过,盗亦有道。老鸨既然收了楚达的钱,一开始时还是想替他遮掩下去。
“这是谁呀?官爷说的话,奴家怎么听不明白呢?”老鸨装作茫然不知的模样应付着。
清兵眼睛一瞪,凑到老鸨面前狠狠道:“你信不信老子立马封了你这窑子,让你去监狱吃牢房?”
“别别别,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千万别封!”
老鸨吓得脸色都变白了。算了,鸡蛋碰不过石头,别为这不相干的人得罪了官府,自己今后还要在这地面上讨生活,怎么斗得过朝廷呢?她连忙指着楼上道:“他在天字三号房!”
带队的清兵立即向身后的手下挥挥手,众人立即持枪蹑手蹑脚跑上了楼,将各个关键的通道守住。
众人都到位后,邵俊迈步穿过天井走上楼梯,老鸨紧跟在身后,很快就到了天子号区域。
而与此同时,正躺在木桶里泡澡的楚达两只耳朵突然下意识地动了动。显然,对声音的辨别超乎常人的他听到了外面的异动。
他抬起身子,调动一切感官继续静静分辨:周边的气流似乎正在发生变化,好像有一股风正驱赶着外面的气流源源不断向房间涌来。尽管这样的变化极其细微,一般人很难察觉,但却骗不过楚达身上渐渐张开的毛孔。作为南派听风者,他对光、风、湿度极为敏感,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见于未萌。这就是他的过人之处。
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从楼板发出的轻微震动中,楚达几乎断定来者至少有七八个人,而且都是受过专门训练的。
他赶紧从木桶了走了出来,擦干身子,穿好衣服,先把门反锁了起来,接着又用力把靠近墙角的衣橱推到房门边,紧紧堵住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