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林长枫离开了图书馆。因为那本羊皮古籍,白璐瑶、欧阳娜和宋一手三人最近都住在了图书馆,反正那里有许多空房,稍微收拾一下就行。
把林长枫送到门口时,图书馆大厅里的落地钟正好响了十下,她轻悄地走进去,刚想向自己卧室走去。父亲宋一手屋里就传来了一声咳嗽:“是璐瑶回来了吗?”
白璐瑶只好应答一声:“是我,爹,这么晚了,您还没睡啊?”
宋一手披着外衣从自己房间走出来:“你不回来,我能睡踏实吗?”
白璐瑶说:“瞧您说的,我都这么大了,有什么不放心的!”
“是啊,我们家小璐瑶已经变成大姑娘了,不用爹操心了。”宋一手笑着说道,话语中带着一份长者的慈祥和疼爱。
“爹,时候不早了,您还是早点歇息吧。”
宋一手没接话,却凑上来神秘兮兮地问道:“女儿,你觉得林警官这小伙子怎么样?”
白璐瑶一听,心扑通扑通直跳,脸一下子又红了,不过还好,黑夜为她遮住了娇羞。
“什么怎么样?深更半夜问这个干嘛?”
“就是随便问问,爹这不是关心你嘛。”
“他人怎么样,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看这个小伙子聪明能干,心地淳朴,而且他好像对你还……”宋一手说着,注视着白璐瑶。
“对我怎么了?爹您别胡说八道行吧,被人听到了不好。”
“我哪里胡说了,晚上吃饭时,那林警官盯着你的眼神,你看不出来,难道你爹我这个老江湖还看不出来吗?”
宋一手的话又让白璐瑶想起晚上饭桌上发生的事,她感觉自己的脸似乎更加发烫了。
见女儿不说话,宋一手又小声道:“女儿啊,你也老大不小了,也可以考虑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哎呀爹,别说了好吧,您赶紧回屋睡吧。”
尽管院子里只有她们父女二人,可父亲的话如同掀开了最后一层遮羞布,让白璐瑶顿觉无地自容,恨不能早点钻进自己房间。
“我这是善意提醒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我困了,睡吧,睡吧……”
说完,白璐瑶连推带拽把宋一手推进了房间。她又悄悄看了一眼欧阳娜的房间,见里面并无半点灯光,于是转身回到了自己卧室。
此时此刻,欧阳娜正躺在床上,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头顶上的一片黑暗。
刚刚院子里宋一手父女两人的对话,她听得清清楚楚。她想起今晚饭桌上,白璐瑶与林长枫二人相互对视时眼神里那种只有爱恋中的人才有的暧昧之情,心中竟隐隐产生了一丝不快,是嫉妒?还是厌恶?连她自己也说不上来,而且这样的感觉以前从未有过。也正因此,才让她感到了一阵惶恐,尽管早早躺在了床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就像有一块巨石堵在胸口似的。
相对于白璐瑶,欧阳娜的身世颇为凄苦。很小的时候便父母双亡,她一个人流落街头,成了四处要饭的小乞丐。后来,一个忠厚老实的江湖艺人余老板收留了她,这个余老板也就是偏门当时的主事者。
那余老板妻子早逝,家中又无子嗣,加上欧阳娜讨喜可人,余老板一直拿她当自己亲闺女一样对待,先是送她上学念书,一直念到了中学毕业,回来后又让她学些生意经。在这个过程中,余老板把偏门之术悉数传授给了她。
欧阳娜聪明好学,很快就把偏门奇术运用的炉火纯青,小到扑克牌魔术,大到一座仓库的瞬间挪移,她几乎无所不能。也正因此,很快奠定了她在偏门中的地位,余老板去世后,便将偏门之位传到欧阳娜手中。
很早的时候,欧阳娜就显露出了自己在经营管理方面的极高天赋。具体还要从余老板刚开始在上海滩摆摊卖艺说起。
一次偶然的机会,他认识了一个开茶楼的李老板。
这个李老板所开的茶楼本来店面位置就不是太好,加上李老板经营不善,为人木讷内向,从自己父亲手中继承了茶楼之后,生意更是一落千丈,收入捉襟见肘,门可罗雀,平日里难见一个客人。为了维持经营,李老板已是把能变卖的东西都变卖了,还是连个伙计都请不起,看着茶楼就要经营不下去,只能关门歇业,变卖掉再谋生计。
李老板心疼不已,他想变卖掉茶楼再谋生计,可这又是祖上传下来的家业,自己又没有其他本事,只怕卖了茶楼,也是坐吃山空。就在他失魂落魄无计可施时,遇到了正在街上摆摊的余老板,突然想到一个办法,那就是把这个余老板请到自己的茶楼里演一两场,或许还能死马当作活马医,挽救一下。
两人就这个问题谈了几次,眼看余老板就要心动了,可人小鬼大的欧阳娜却有自己的主意。
“到茶楼演出固然是好,但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说不定等茶楼生意一好,又会被人家踢到街头卖艺。既然那个李老板经营不善,现在一定正是急需用钱的时候,我们不妨以入股的方式进驻茶楼,跟人家一同经营。这样一来,就不会被人牵制,我们偏门有了一个长久的驻点。”
余老板听后大喜,按照欧阳娜所说,自己掏出一部分钱入股李老板的那个茶楼。当然,在茶楼所有股份中,余老板只占三成,大头还是李老板,一切经营以他为主。余老板只有一个条件,就是茶楼重新开业后要收门票。
尽管对于茶楼收门票这一条,李老板一开始有些不以为然。他开了一辈子茶楼,从来就没想过有一天会收人门票,上海滩除了那些名角来哪个馆子捧场,平日里哪有收票的,都是随进随出。但后来想想,人家既然已经入了股,又没有提出多少其他苛刻的条件,收门票就先收着吧,走一步看一步。
茶楼重新开业那天,门前人山人海。因为余老板摆地摊已有多年,他的戏法在附近一带颇有盛名,大多数人都是冲着看戏法去的。
等了很久,店门终于打开了,众人哄地一下就要向里面拥。李老板带着伙计死命拦住,嚷嚷着:“不要进不要进,要收门票,要收门票。”
人群中自有口袋里装着几个闲钱的,赶着凑这种热闹,使劲往里面挤的,也算不上什么富家子弟,但这些人口袋有钱,嗓门就大。上海滩好面子的人多,能拿出钱来讨门票,都觉得高人一等,便有人得意洋洋的大叫:“多少钱来着!爷给你们捧个场!”
这时,就见欧阳娜从李老板身后走了出来,提出早就准备好的价牌,大声喊道:“前排上座每位五毛,其他大座三毛,散座一毛咧!要是有大爷想坐楼上雅座的,一个雅间五块钱,奉送精美小点、水果啊。”
这也是欧阳娜的主意,门票按座位定价,而且每天只演三场,分别是上午、下午和晚上,每场只限量出售二百张门票,售完为止。
欧阳娜的经营策略很快见效。
排队!抢!卖票的窗口挤得是人仰马翻,不到一刻钟,二百张门票被抢售一空。
而最火爆的,是晚上最后一场。因为戏法精彩,所以有上午下午看过觉得不过瘾又来重看的,有听人忽悠过来的,几乎就要把窗檐都挤烂了,有火气大的差点就直接摆开架势打架了。
这时,李老板已经忙的焦头烂额,嗓子都要喊哑了,手收钱都要收软了。而这一切都归功于欧阳娜,没想到效果竟如此之好,大大地出乎众人意料之外……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或许就是欧阳娜的过人之处。
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在幕后出谋划策的小姑娘如今已成了一言九鼎的主事者,她一直按照自己特立独行的方式打理偏门大小事务。
说实话,这偏门中人江湖游历者居多,很多以所学奇术混迹于十里洋场,其中不乏小偷或老千,要想把这些人治理得服服帖帖、唯马首是瞻,并不是件容易的事。过去余老板虽身为主事,但生性老实,平时大多专注于技艺,对偏门日常事务并不上心,对手下人的管理基本处于一种放任状态。可自从欧阳娜继承偏门之位后,开始整顿门风,先是拿几个不听招呼的刺头开刀,废其功力、逐出师门,以杀鸡儆猴之举树立了自己在偏门的威信。此后,既坚持取舍善与人、无仇不恶索的老规矩,同时也按自己从书上学来的一套西方理念来治理偏门,利益驱动、恩威并施。在其治下,偏门渐入正轨,不偏、不骗成为一大特色。
天色已晚,南京路上依然是车水马龙,到处都是行色匆匆的人群,简直跟白天一样热闹。
一个矮胖的中年男子,出现在了“大世界”的门口。
他大腹便便,满身酒气,走起路来东倒西歪,看上去好像喝了不少酒。
“去……去魏盛里。”
男子摇摇晃晃走到门口,举起手来拦下一辆黄包车,有些吐词不清地向车夫报出了目的地。
听他说话,带着一些北方口音。虽然言辞含糊,但黄包车夫还是一下子就听出了破绽。
“先生坐好喽!”
黄包车夫没有废话,等男子在车上坐好,就一路小跑的拉起车子。
清脆的铃声,叮当响不停,听上去极为悦耳。
“先生今晚喝得好啊?”
“嗯,不要啰唆,快点走。”
男子不知是喝多了的缘故,还是压根就瞧不起这些拉黄包车的下等人,说起话来有些颐指气使,一副极不耐烦的样子。
黄包车夫原本想要和男子聊两句,可是这个男子却没有聊天的兴致,上车不久就“呼哧呼哧”打起了呼噜。
见对方不想聊天,车夫也不勉强,脚下如飞,跑得渐渐快了起来。
大约跑了十几分钟,男人慢慢睁开了眼,酒似乎也醒了一些,他看了一下路面,不禁露出疑惑之色。
“你……你这是把我带什么地方了?我是去……去魏盛里,庆余坊弄口旁边的魏盛里!”
黄包车穿行在小弄堂里,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远离了大街。可车夫却像没有听见客人说话似的,不理不睬,只是埋着头一路小跑。
“蓬……蓬蓬!”
男人跺了两下踏脚板,“你这是去哪里?我说过了,是去魏盛里,你怎么跑到这小弄堂里了?”
“先生不用着急,阿拉走的是捷径。从这里出去,就是大路,你就放心吧……”
黄包车夫回答地非常轻松,可是看他走的路,却越来越僻静。
两边是高墙耸立,弄堂里更不见人迹。这哪里像是捷径?
“停车,我要你停车!”
男人这下彻底醒了,脸色更加紧张,大声叫嚷。
黄包车夫停下脚步,慢慢放下车,微微喘息着扭过头来,看着男人笑道:“先生,到了!”
“到了?”
男人愣了一下,脱口而出道:“这是什么地方?我要去魏盛里,你把我拉到这里,是什么意思?”
黄包车夫只是呵呵的笑,却没有回答。
他退了两步,手指头放进嘴里,吹了一个呼哨,紧跟着从一旁弄堂小巷里呼啦啦跑出十几个人。
这些人,衣衫破旧,看上都是些苦哈哈出身。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我是……”那个男人脸上露出了恐惧。
话没说完,众人就把他五花大绑捆了起来,装进一个蛇皮袋里。
“打开他手上的箱子,看看里面什么东西。”
黄包车夫像是这伙人领头的,听他这么一说,下面人立刻打开了那个男人随身带的箱子。
只见里面装满了现钞和银元。
“这下发了!”
“这家伙,给哥几个送了份大礼啊。”
满满一箱子的钱看得众人眼睛发光,只听黄包车夫说道:“好了,赶紧把人带走!”
就在众人正要动身时,小巷前突然出现了一个身影,挡在了黄包车前。
“谁?”
“我!”
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大家相互对视了一眼,目不转睛地看着前面的黑影,直到她慢慢走到跟前。
黑影不是别人,正是欧阳娜。晚上睡不着觉,她索性出来逛逛,会一会自己的那几个偏门手下。
月光如水,映射出她修长的身影,一身中性的西式套装加上一顶紫色的礼帽,更给人一种冷艳俊朗之美。
“原来是当家的!”黄包车夫说。
众人一听,突然变了个人似的,一个个站得毕恭毕敬,齐声道:“当家的好!”
欧阳娜面无表情点了点头,问:“这么晚了,你们又在这忙什么大活?”
黄包车夫嘿嘿一笑:“回禀当家的,没什么大活,青帮前不久一个堂口管事的被自己人杀掉,他们不好出面,就让我们哥几个帮着把仇家找到。”
“嗯。”欧阳娜哼了一声,说:“最近上海滩比较乱,你们几个做事要小心点,别为了点钱把命给搭上了。”
少倾,又道:“还有,不义之财千万别拿,否则……”
“当家的,您放心,这个规矩我们懂,给偏门丢脸的事我们绝不会干的。”没等欧阳娜说完,黄包车夫就赶紧答道。
欧阳娜微微颔首,紧接着突然问道:“你刚才说什么?这个活是青帮让你们干的?”
“是啊,怎么啦?”
欧阳娜想了一会儿,说道:“正好,有件事跟青帮有关,你们抓紧帮我打听一下。”
“不知当家的有何吩咐,还请明示?”
“青帮有一个叫楚达的人,不知你们听说过没有”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纷纷摇了摇头。
“那好,你们利用在青帮的关系,尽快帮我查到此人的下落。”
“是!”众人异口同声答道。
“好吧,你们忙去吧。”
欧阳娜挥了挥手,众人又恭恭敬敬点了点头,然后把重重的蛇皮袋搬到了黄包车上,没一会儿工夫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