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清楚,这是林长枫在和自己打心理游戏呢。
白璐瑶是个喜欢读书的女孩,而且特别爱看一些心理学方面的书籍。她知道,警方审讯犯人,常常不会立刻开审,而是故意把罪犯凉在一旁,凉的时间越长,罪犯的心里也会越发的没底,会不知不觉地露出马脚。
不过这次,林长枫似乎比她预想中来得要早,她本以为这个讨厌的家伙会凉她三、四个小时,不过还没到两个钟头,审讯室的房门便被打开,林长枫穿着一身便衣走了进来。
“白小姐,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林警官,请问到底什么时候放我们出去?”白璐瑶没好气地说。
“这个嘛,只要二位小姐有确凿证据能说明案件与你们无关,随时可以走人。”
“该说的反正昨晚我都说了,信不信由你。”
“好吧。昨晚你说那名凶手好像去图书馆找什么东西,那么我想请问白小姐,你怎么知道凶手是去找东西,而不是出于其他的目的?”
“这个我哪知道,我也是听娜娜这样说的,她说凶手好像在书架那边找什么。”
“那么凶手后来跑了,你们又回到书架那里干什么?”
“我们就是想看看书架那里有没有丢东西?”
“丢什么东西?”
“这个我哪知道。”白璐瑶犹豫了一会儿,说:“我又不是凶手。我们当时就是想过去看看,凶手到底在找什么。”
“那么后来发现什么没有。”
“没有,后来就发现了小玲的尸体躺在书架下面。”
“你们当时有没有碰小玲的尸体?”
“这怎么可能呢?我们当时都被吓死了,谁敢啊!”
“那么你可能还不知道,我们在小玲的喉咙里发现了一根长长的水草。”
“什么?水草!”白璐瑶惊讶万分,愣了一会儿,说,“难道是……”
“难道是什么?”林长枫抬起身子追问到。
但白璐瑶很快就恢复了常态,把目光重又转向林长枫:“没什么,我本来想说难道是在水里淹死的,但觉得又不大可能。”
“是啊,是不太可能,她怎么可能在几排空旷的书架旁被淹死了,周围又没有水。”林长枫转而又说,“但这就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如果不是溺死,那么她喉咙里的水草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两个人同时沉默了片刻,林长枫突然又换了个话题:“白小姐,请问您是什么时候到图书馆工作的?”
“大概六年前吧。”白璐瑶淡淡地说。
“六年前你是干什么的?”
“在上海女子中学读书。”
“哦,难怪。”林长枫若有所思地说,“我刚看过白小姐的简历,真是厉害啊,年纪轻轻就精通日、法、英三国语言,莫非都是上学期间学的?”
“是的。这个难道也有问题吗?”白璐瑶不屑地说。
“这个当然没问题。我还想问一下,您的父亲叫宋一手对吧?”
“嗯。”
“那么按照中国人的习俗,子女一般都是随父姓,请问你为何姓白呢?”
“这跟案件有关吗?如果没有关,我可以不回答吗?林警官”白璐瑶脸色一沉说道。
“当然可以,我只是随便问问,请白小姐不要介意。”
这个问题白璐瑶当然不会回答,因为她知道,这里面寄托了父亲对母亲一辈子的思念。
白璐瑶出生不久,她的母亲白歌就死了。所以,从小到大,白璐瑶的内心是孤独的,尽管她自己不承认。
作为一个单亲家庭的女孩,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一种情绪,逢年过节,她都会有一种孤寂无根的感觉,清冷双绝地待在空荡荡的图书馆里。
很多时候,她总是要孤独地面对着年复一年飘落在图书馆院子里的雪花。她真的很想让时空倒转,让自己也变成一个小女孩,在母亲的怀里撒着娇,跟父亲一起玩“九连环”,尽情享受家庭的温暖。
记得小时候不懂事,她经常问自己的父亲宋一手,妈妈到哪里去了。每当这时候,父亲都会满脸哀愁,摸着她的小脸,强颜欢笑地说:“你娘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
后来长大了,白璐瑶经常会听到父亲夜里说梦话。
“歌子,清军来了,你赶快带瑶瑶先走。”
“歌子,瑶瑶要过生日了,多炒几个好菜。”
“歌子,我想你了,时时刻刻都在想你啊!”
十八岁生日那一天,父亲宋一手亲自给白璐瑶准备了一桌好菜,为女儿庆祝生日。
几杯酒下肚,看着父亲一脸惆怅,白璐瑶终于忍不住问了那个她多年来一直都想问的问题:“爹爹,我娘到底是怎么死的?”
宋一手话未开口,眼泪就夺眶而出,他一口喝干杯中酒,向女儿道出了一直尘封在他心里十八年的心事。
原来,宋一手也是革命党人。当年为了躲避清廷爪牙的追捕,他带着妻子和刚出生的女儿四处躲藏。
一天夜里,外面突然响起一阵犬吠,时隐时现的火光在丛林中穿梭。
“歌子,快起来,清军来抓我了。”
话音未落,就听外面有人叫嚷:“把这里给我包围起来,绝不能再让他跑了!”
“你带女儿赶快躲灶台下面去。”妻子白歌急忙说。为了躲避抓捕,宋一手在灶台下面专门挖了一个暗室。
“我们一块儿下去!”宋一手拉着妻子就往灶台那跑。
“不要管我们,他们要抓的是你。”
“可你……”宋一手还想争辩,却被白歌连拖带拽推进了暗室。
“开门!开门!”外面的清兵大呼小叫。
“来了,来了!”白歌理了理发髻,点燃蜡烛,打开了门。
“宋一手呢?”几名清兵破门而入。
“他不在家,已经好几个月没回了。”白歌异常冷静地说。
“不在家?”为首的一个清兵盯着白歌看了一眼,说“我倒要看看是不是真不在家。给好好搜!”
清兵们像恶狼一样四处散开,翻箱倒柜,床底下,橱柜里,巴掌大的地方被掀了个底朝天。
“报告大人,四处搜遍了,没有宋一手。”
为首的那个清廷爪牙仍不罢休,他刷地一下掏出腰间的长剑,指向白歌:“说!你丈夫宋一手逃哪儿了?”
“大人,我刚才已经说过了,他好几个月没回了。”白歌面不改色地回答。
“少骗我!昨天还有人在村口看到他的。”
“那我就不知道了,他反正一直没着家。”
“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说完,只见那把锋利无比的剑慢慢在白歌眼前游走,突然,剑尖下滑,落在了她胸口,轻轻一挑,一枚扣子应声落地。
“说不说。再不说,我这剑可不长眼睛啊!”清廷爪牙的眼神里流露出淫恶之色。
房间里发生的一切,宋一手躲在暗室里听得一清二楚,他双拳紧握,浑身发抖,牙齿咬得咯吱直响,心中的怒火不知还能强压住多久。
白歌此时已然想好了,她知道再这样拖下去,深爱着自己的丈夫一定会不顾一切从下面跳出来救她,自己决不能让丈夫白白丢了性命。她相信,只要自己的丈夫还活着,一切就都还有希望。
白歌笑了笑,身子突然往前用力一挺,然后眼睁睁看着利剑从自己胸口穿了过去。
慢慢的,白歌的身体从利剑中抽出,落倒在地,鲜血顺着剑尖滴滴流淌。
一切来得太快,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
那个清廷爪牙显然也被吓懵了。他没想到,一个看上去文静柔弱的女子为了保住自己的清白居然主动朝剑上刺。
“妈的,小娘们还挺烈!”
爪牙骂了一声,正要转身离去。突然,灶台处的一口铁锅腾空飞起,一个人影直向自己飞扑过来。
宋一手决定以死相博了。作为一个七尺男儿,他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女人为了救自己而遭受凌辱,为了救自己而成了刀下冤魂,他如何还能再在这暗室里忍气吞声藏下去,积压太久的火山瞬间在他心底爆发了。
宋一手把女儿丢在了暗室,自己却宛如火球从天而降,重重压在了那个爪牙身上。他像一头发怒的狮子一样,使出浑身力气挥拳猛击,早已不顾身旁的清兵和自己的处境。
十多名清兵刚开始还愣了一会儿,当看到此人正是他们要抓捕的革命党人宋一手时,一个个便如狼似虎一拥而上。宋一手尽管拳打脚踢,左突右闪,但终因势单力薄,最后被清兵死死摁在了地上。
脖子紧贴着地面,宋一手看到了同样倒在地上的白歌,那个自己最心爱的女人。此刻,她看上去还是那样的美丽,那样的安静,就像睡着了似的。
“白歌!”宋一手大叫一声,两行清泪从眼眶里流了下来。
外面烟花绽放,爆竹声声。空气里弥散出的喜气恰恰勾起宋一手心中积攒了十多年的思念和悲情。讲到伤心处,他泪眼仰望着屋顶,端起酒杯,一干而尽。
“爹,别难过了。我娘在天上看到您待女儿这么好,她也会放心的。”白璐瑶用手轻抚着父亲的背脊,安慰他说。
少顷,宋一手平复了内心的情绪,说:“好女儿啊,不瞒你说,这些年来,爹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你娘,想念她的一颦一笑。也正因为这样,我才让你随你娘,姓白。如今你一天天长大了,而且越来越像你娘。每次看到你,我就像看到了你娘当年的影子。”
“爹,您放心吧,我也一定会像娘那样好好照顾你一辈子的。”
屋外,风寒露重;屋内,火锅的热气袅袅升起,红色的碳火隐隐闪烁,映照在父女二人脸上,彼此有说有笑,四处飘散着一股温馨而又甜蜜的家的味道。
“唉!唉!想什么呢?”一阵急促的敲桌声打断了白璐瑶的思绪,她定了定神,只见林长枫正板着面孔,向自己发威。
从温馨的家一下子被打回到这个冰冷的牢房,还要面对眼前这个令人生厌的警探,白璐瑶心里一阵不爽:“你管呢!”
林长枫莫名其妙又挨了个冷丁子,不怒反笑:“我当然管不了。就是好奇,是不是又想到了什么跟案件有关的新情况。”
“没有,该说的已经说了。”
“既然如此,今天就先到这吧。”
“你到底打算把我关这里关多久?”
面对追问,林长枫只是笑了笑,却不置可否,向手下招了招手,把白璐瑶又带回了监房。
审问欧阳娜的过程,基本上跟审问白璐瑶差不多。两个人像提前商量好似的,连回答问题的态度和腔调都一模一样。对比两个人的口供,其中更让林长枫奇怪的是,当问到凶手到书架处找什么东西时,欧阳娜的眼神躲躲闪闪。而当告诉她,死者喉咙里发现水草时,她的神情也跟那个白璐瑶一样,先是一惊,然后吞吞吐吐,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这两个人一定是在刻意隐瞒什么事,那么又是什么事让她们不敢说出实情呢?
巡捕房里人都已经下班了,只剩下林长枫一个人坐在那里。他仰靠在椅子上,双腿跷在桌子上,手中拿着两人的供词,陷入了沉思。
图书馆里除了书,还是书,凶手深更半夜跑到图书馆里能找什么呢?
看来,找书的可能性很大。
假设凶手是去找书的,那么肯定是碰巧撞上了那位叫小玲的图书管理员,于是直接把她杀掉了。可不对啊,为什么后来看到欧阳娜,又准备追杀欧阳娜呢?从常理看,这与罪犯原本的作案动机有点不符。正常的犯罪分子一般在事情败露后,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如何脱身,而且此前凶手已经杀死了一个人,第二个目击者正在寻求帮助,他没理由再冒着无法脱身的危险去杀第二个人。
这个假设难道不成立?林长枫下意识地从兜里拿出一包烟,从里面抽出一根,放在鼻子下先闻了闻,掏出火机,点燃,深深吸了一口,吐出一个大大的烟圈。他抬头看着形如浮云的烟圈飘过头顶,很快就像被谁撕裂开了一样,四处扩散,只留下一抹淡淡的烟雾。
不,这个假设应该是成立的,只不过凶手除了找书,还在找人。因为他不知道他所要找的书放在哪里,所以他要找到那个知道书在哪里的人。被杀死的小玲显然是不知情者,不然凶手也不会在杀死她后还留在现场。那么剩下的两位呢?一个是白璐瑶,一个是欧阳娜。
林长枫掐掉手中的香烟,又重新拿起两个人的供词仔细看了起来。
“这就对了。”笑意,在林长枫脸上渐渐绽放。
他终于弄明白了,为何下午当白璐瑶和欧阳娜被问及凶手在找什么东西这个问题时,两个人都躲躲闪闪、欲言又止。因为她们不仅知道凶手在找什么,而且知道要找的东西在哪里。
另外,一般女生在受到惊吓后都不敢再回案发地,可唯独这两个人在凶手逃跑后,又折返到书架那里。很明显,她们是想确认一下,凶手要找的东西找到没有,或者说她们要守护的东西有没有被盗走。
现在基本可以断定,凶手其实就是要找到那个知道书放在哪里的人。所以,他的目标其实并非是那个小玲,而是白璐瑶和欧阳娜。
不知不觉,天空已泛鱼肚白。林长枫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眼睛,舒展地伸了下懒腰,起身走到窗户前,推开窗,把头探出窗外,然后用力深吸了一口气:“好舒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