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养年把端在手上的茶杯又放在了桌上,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听说到法租界安平医院有一位牙医这段时间去过几次日本领事馆,我了解了一下,说是他有位病人最近经常在吃一种什么特效药……”
牙医,特效药,这几个关键字眼在林长枫脑中瞬间闪过,他继续问道:“是个什么样的病人,日本人这么重视?”
“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这病人也真奇怪了,牙疼拔掉就是了,还吃什么药,治标不治本啊。”
说完,顾养年拿眼又瞅了瞅林长枫。
顾养年刚才的这番话好像骤然间唤醒了林长枫的记忆,他想起了几年前跟林森在一起吃饭时的情景。
林森刚嚼了一口菜,便眉头一皱,像是突然触电似的,然后用手紧紧捂着嘴。自己就问他怎么了,他说是牙齿坏了,一咬东西就发酸。然后自己劝说他去拔掉。林森却拼命摇头,说他不喜欢拔过牙,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吃几片药就没事了,没必要去动这个手术……
“林老弟,林老弟,”顾养年的声音打断了林长枫的思绪,“你手中的茶,再不喝,可就凉了。”
林长枫端起茶杯,浅浅啜了一口,香气犹在,喝到嘴里时,却感到牙齿一阵发涩。
第二天上午,法租界安平医院,林长枫穿着一身白大褂,戴着口罩,夹着一副金丝眼镜,一副一个刚从医学院毕业的年轻学生模样,出现在牙医陈大林的诊室门前,他敲了敲门。
“请进。”
陈大林在收拾东西,正准备等日本人过来,跟他们一起去领事馆跑一趟。
看见站在门口穿着白大褂的林长枫,他感到有些眼生,“你是……”
林长枫连忙满面笑容走上前去,一边笑着一边伸手,“我是刚从东京医学院留学归国的石枫,就是前几天院长跟您说的,准备派一个实习生过来跟着您学习的。”
“院长跟我说过派一个实习生来学习吗?我怎么不记得了?”陈大林有些疑惑。
林长枫又赶忙解释道:“陈大夫,您每天加班加点的,要给那么多病人看病,这种小事当然不会放在心上了。”
说着,他把陈大林放在桌上的杯子给拿了起来,“我给你加点水。”
陈大林看着这个在眼前走动地文质彬彬的年轻人,若有所思,看来自己是年纪大了,记性好像也越来越差了,或许是自己真的太忙了吧,竟然连这些都给忘了,心里有些许的失落。
林长枫走到门边,提起水瓶,在拧开瓶盖的同时,迅速的从衣袖里抖出一小包粉末,撒入杯中,若无其事地往茶杯里添了水。
“给,陈大夫。”
林长枫毕恭毕敬把茶杯递给陈大林。
这一上午光顾着给别人看病,陈大林正好也感觉有些渴了,他接过林长枫手里的杯子,喝了起来。
“你在日本待了多久?”陈大林问。
“我在日本待了三年,学的是牙神经学。”林长枫不假思索答道。
“牙神经学?”陈大林心中不禁纳闷,“怎么自己没有过这个学科,难道是刚刚新开设的?”
他正在思忖着,突然觉得肚子里一阵发胀,很快便憋不住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林长枫,“我出去一下。”说着便起身拔腿向外面的卫生间跑去。
此时,门口传来了几声敲门声。
“请进。”
西装革履的鬼冢大义走了进来。只见他上身长、下身短,身材比例失衡,西服穿在他身上感觉像是北方的煎饼果子。
在陈大林办公桌旁正襟危坐的林长枫见了强忍住笑意,问道,“请问你找谁?”
“我找陈大夫,请问您是……?”
“陈大夫刚刚出去,我是他的助手石枫。请问能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吗?”
“我是日本领事馆的鬼冢大义,我们领事馆的王大林先生让我过来接陈大夫。”
“哦,是这样,陈大夫刚刚上卫生间了,一会儿就回来,要不您先进来等一会儿吧。”
“好的。”
鬼冢大义走了进来,转身准备关门,这时陈大林从外面推门而入。
“哦,鬼冢先生,您来了,稍等一下,我去拿一下药,我们这就走。”
每次来接陈大林的基本上都是鬼冢大义,所以二人也算是老相识了。
陈大林把准备好的药放进了一个公文包里,直接往门外走去。没走几步,突然的又弯下了腰,用手捂着肚子。
“陈大夫,你,你这是怎么了。”林长枫跟鬼冢大义几乎同时扶着陈大林。
“没,没事,可能是早上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拉肚子。”陈大林拧着眉头,小腹胀痛,一副痛苦的神情,“不好意思,麻烦鬼冢先生再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说完,又一路小跑向卫生间跑了过去。
见陈大林去了厕所,林长枫主动用日语跟鬼冢大义搭讪起来:“请问鬼冢先生,是日本哪里人?”
鬼冢大义听见林长枫对着自己在说日语,眼神一亮,“我是大阪人,先生你也是日本人?”
林长枫笑道:“我在日本东京学了三年的医,去过你们大阪,那里被称作扶桑水都,风景如画,是个漂亮的地方。”
听到林长枫称赞自己的家乡,鬼冢大义的心里也很是得意,“我们大阪拥有大日本帝国副都的历史,是近畿地区经济、文化的中心,在那里吃喝玩乐样样有,比你们这儿可要强多了。”
林长枫闻言,尽管心中不快,却仍一脸笑意的附和道:“是啊,是啊,我去过你们那的飞田新地(大阪红灯区),那儿的女人不仅是长得漂亮,服务也是相当的不错,水准甚高啊。”
“呦西!呦西!”鬼冢大义像是找到了同道中人,眼睛笑成了一弯新月,“没想到石先生对我们的大阪竟如此了解,佩服,佩服!”
这世上,只有两样东西能让男人无话不谈。一个是酒,一个是女人。无疑,林长枫用女人的话题拉近了跟鬼冢大义的距离。
就在二人谈的正欢时,陈大林进来了,“不好意思,鬼冢先生,让您久等了。”
“没事没事。我跟这位石先生聊得很开心。”鬼冢大义看着林长枫说道。
陈大林闻言,满腹狐疑地看了林长枫一眼,心想,这小子还挺会来事,我每次跟这个鬼冢在去领事馆,一路上他很沉默,基本上都不讲话的呀……”
正想着,小腹处那种熟悉的感觉突然似乎又来了。
咦!今天是怎么了,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哎呦!”陈大林胀红了脸,又快憋不住了,“鬼……鬼冢先生,今天……我……我怕是去不成了。”
鬼冢大义见状,知道陈大林又要拉肚子了,“那怎么办?王大林那边可是已经没药了。”
“不行我去吧,陈大夫,不就是给病人送药嘛,也不是多大的事。”
“你去,行……行吗?”陈大林说着手捧着肚子,转头看着鬼冢大义。
鬼冢大义一听正求之不得呢,两人路上正好还可以继续聊聊刚才的话题。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我看可以,陈大夫,那您就好好休息吧,把药给这位石大夫带着就行了。”
陈大林把手上的药包递给林长枫,简单交代了他每天的用量和其他的注意事项,然后就急匆匆又一次奔向了卫生间。
“请吧,石大夫。”鬼冢大义略微弯腰,向林长枫做了个请的手势。
林长枫也客气地说了声“请”,二人都在礼貌地等着对方先出门,僵持了片刻,两个人几乎同时哈哈大笑起来。鬼冢大义一只手用力的搂过林长枫的肩膀,“走吧,兄弟,别客气了!”
林长枫,讪讪地笑了笑,在鬼冢大义臂弯的裹挟之下,跟他一同走出了医院。
从医院到领事馆的路上,车内不时传出两人爽朗的大笑声,鬼冢大义开心极了,在他看来,身旁的这位中国医生简直是太有趣了,他对大阪的了解好像比自己还要熟悉,连哪个地方的歌伎性价比最好,哪条街上的小姐口
活最好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他顿时竟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林长枫没有去过大阪,甚至连日本也没去过。不过,他喜欢看报纸,美国的、英国的、日本的,各国的报纸,不管大报小报,他都喜欢看。很多信息都是从那上面了解到的,只不过在此基础上又加一些自己的主观想象和适当夸张的描述,到他的嘴里就好像真是那么回事了。
车子开到领事馆门前,被一个哨兵拦住了。
鬼冢大义摇下车窗,向他出示了证件,哨兵敬了一个礼,竖起门前的横杆,车子缓缓地开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