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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在颠簸中行驶了半个小时。
科芙群岛虽然是许多大大小小的岛屿组成,但许多小岛屿之间都修了地下隧道。
驶入隧道的时候,西德尔背靠在真皮座垫上看着头顶上的林夏,能看见夕阳在他脸上从清晰到渐渐隐去的过程,他的眼睛睁开,紧闭,里面盛着云影天光因为快速眨动变成了一副有些滞涩的定格画。
好像很痛苦。
他的痛苦却像滚烫的火苗,点燃他的心。持续兴奋,不死不灭。
黑暗中,他情不自禁地想替他抚平微蹙的眉头。
这是从未有过的感情。
西德尔也不知道为什么。
自从遇到他以后,他产生了许多许多这样陌生的情感。
“其实……我并不是没想过接受您。”
不知道为什么耳畔一直回荡着这句话,伴随着远处教堂的晚钟敲击着他的耳膜。
西德尔感觉自已的灵魂正在脱离躯体,飞向辽远的天际。
“抓住我的手。”
林夏低头,没有回答,目光里满是迷茫,没有焦距,西德尔看得出他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这么说了,他就乖乖地,无意识地抓住他的手腕,甚至死死抠着他手腕上的青筋,瞬间把他的皮都抠破了。
他想吻他,但最终没有,因为他感觉林夏晕车晕得已经摇摇欲坠。
他试探着伸出另一只手想抚摸他的脖子,支撑着他,结果林夏已经分不清东西南北,张口就咬在他伸过去的手上,顿时他的手臂鲜血直流。
但西德尔半点也感觉不到疼痛,反而像坠入柔软的云端,仿佛天使在亲吻他的手臂。
“乖,马上就要到了。”*
西德尔哄他。
“我不去了……不去……”
西德尔深呼吸,他能感觉到林夏的身躯像绷紧的弦,想到他之前的话,决定主动哄他开心。
“今晚你想干什么都行,我什么都答应你。”
“那咱俩现在离婚。”
“……这个不行。”
“就一晚都不行?”
“不行。”
“那……”
林夏虽然眼神依然没有聚焦,却很努力地思考起来。
“我要你今晚上变成狼,给我当被子盖……”
西德尔挑眉,猜到了林夏提这个要求的小心思,不过为了达成目的,还是答应。
“都听你的。”
与此同时,一阵风从车窗钻入,掠过了后座和前座的静音隔板,轻轻穿透缝隙,吹到了前座。
司机对后座的谈话一无所知,只是感觉有点渴了,拎起水壶,给自已倒了杯水,壶嘴倾斜,哗啦啦,倒满了茶杯。
直到满得差点溢出来。
*
漫长的旅途,终于在月亮悬挂在夜空时迎来终点。
他们横跨整个科芙群岛,来到了科芙群岛的最北边的海湾。
车子被司机停在了平坦的沥青路尽头,车门打开,西德尔先下车,然后林夏脸色苍白地从里面钻出来。
这一路可颠得他够呛。
他环顾四周,发现周围都是热带植物,还有小树林,公路外,远处是碎光广撒的海岸,大海和天空相接,几乎分辨不出颜色。
但除了他们一个人都没看见,西德尔到底来这里干什么?
“我们走吧。”
听见声音,林夏扭头,看向西德尔。
此刻他换了一身便装,衬衣,黑色长裤,看着倒是比平时平易近人些。
至于他……
林夏看了一眼身上的衣服,脸又黑了。
让他穿这种衣服去祭奠他妈,他脑子没问题吧?
但既然已经在车上想通了今后的策略,林夏只能深呼吸,认命地去牵西德尔的手。
西德尔拉着他往树林里走,林夏抚摸着后颈。
在车上的时候他又咬了他一口,他也趁机问了一下,标记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会不会有什么副作用。
总之西德尔是信誓旦旦地说不可能有任何副作用,只是一个他向月亮女神证明他被伴侣承认的印记,完成标记以后,林夏身体不会出现任何变化,而且只用进行一次。
林夏对此将信将疑……因为一个精虫上脑的Alpha任何话都得打个折听。
不过目前西德尔被他一番操作顺毛后心情很好,也没有再逼着要急三火四地标记他,他也就暂时把心放回肚子里,等过几天再找其他文献瞅瞅。
跟在西德尔在树林里走了几步,林夏主动开口:“西德尔,我们到底要去哪儿?”
总不能是这厮走到哪里就把他妈坟迁到哪里吧……坏了,如果是这厮还真有可能干得出来!
林夏压抑着心中的惊恐。
万幸西德尔开口否决了他的猜测:“我提前让人在这里种了片她最喜欢的花,马上就到了。等到了花田,我想告诉她,我终于找到了我的命定伴侣。”
林夏能感觉到,他在凝望着自已。
他心里忽然被刺了一下。
天已经彻底黑了,远处,海浪拍击海岸的声音和他的心跳近乎同步。
林夏看不清楚西德尔的表情,但他相信以狼人的视力能把他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因此也望着他的方向,轻声低语。
“你特地在这么美丽的地方为她种花,王后陛下在天上看见了一定会喜欢的。”
“如果她高兴,那也是因为我遇见了你。”
西德尔停下脚步,林夏听见了他在笑。他的笑声很轻,随风而去,但让林夏忽然愣住。
真奇怪,好像一下子就接受了这种设定,他们仿佛真的成为了一对相识已久的眷侣,久到白发苍苍。
偏偏好像上苍也在此刻识破了他乱了节拍的心跳,海岸对面模糊在夜色里的城镇忽然同时成片成片地点燃灯火,闪烁的灯光倒映在海面,道道金色的碎片随着海浪重叠,好像一片坠落在人间的繁星。
林夏有点慌乱,连忙转移话题。
“这里的海岸太美了,要是能画成油画,指不定能挂在卢浮宫……”
林夏下意识就说出了只存在于上辈子的博物馆,说完他意识不到对,连忙闭嘴。
但西德尔已经开始皱眉。
“什么宫?”
“卢浮宫。”
“没听说过。”
林夏定了定神,感觉冷静了很多,果然环境太容易影响人了……
他倒也不怕西德尔察觉出什么,反正他也不可能查到自已上辈子的事,很自然地顺着他的话开始聊天,一边说,一边和西德尔继续慢慢前行。
“卢浮宫是我家乡非常知名的艺术博物馆,里面有一幅画叫《蒙娜丽莎的微笑》的肖像画……很多人都喜欢。”
不如说,和西德尔若无其事地聊起上辈子的事情,反而莫名减轻了很多他心里的压力,他感觉自已早该这么做,半真半假地提起那些前尘往事,好像他还活在那个时代一样。
“你也喜欢她?”没想到西德忽然尔淡淡开口。
林夏一愣,才反应过来西德尔说的是蒙娜丽莎,他瞬间警觉,想起了西德尔那番不许他夸赞任何Alpha的暴论……
这厮该不会在吃蒙娜丽莎的飞醋吧!?
心里腹诽,这逼东西吃醋的本事不去考研真是可惜了!
但骂归骂,他可不敢真的给已经仙逝的艺术家招灾,连忙补充:“蒙娜丽莎即便真的存在也是已婚,而且早就不在人世了……呃,那幅画有种超脱世俗,神性的美,因为她的微笑无比神秘,见过她的人跨越了几个世纪……那幅画是人类艺术家心目中的神迹,无与伦比。”
林夏越解释越尬,幸好这头狼没见过真迹,他绞尽脑汁也只能给出这种质朴的描述。
不过西德尔眼神的确缓和了几分。
“如果有机会,你也可以去卢浮宫看看那幅画。”
林夏松了口气,虽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还是无所谓地补了一句。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没必要去。”
西德尔抬手牵起他的手背,轻轻落下一吻。
“因为我已经遇到了我的蒙娜丽莎了。”
林夏对上西德尔认真的凝视,只能慌乱地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啊……真该死啊。
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话?
他感觉脸上在发烫,但他甚至不敢确认。
还好海风清凉,能很快吹散这种让他难堪的热度。
“……西德尔,我们还要走多久?”林夏装作不耐烦的样子,语气硬邦邦地开口。
“如果按照你的速度可能有点久,要我抱你吗?”西德尔似乎完全没发现他的异样,笑着提议。
“不了。”
林夏按着裙摆,“这裙子漏风……”
但西德尔这次没有听他的,直接拦腰把他抱起来,然后开始狂奔。
林夏吓了一跳,感觉到周身的风呼啸而过,死死搂着西德尔的肩膀,吓得浑身发抖,死死闭上眼,这时速太恐怖了,要是撞上点什么他们俩直接归西!
死不可怕,但和西德尔死在一起就太可怕了!
万幸,西德尔比他想象中靠谱,这种连周遭景色都看不清的瞬移持续了几秒钟后,他就停下来。
“王妃,我们到了。”
西德尔搂住他的腰,温柔地放开他。
林夏惊魂未定,睁开眼环顾四周,然后呆住了。
此刻——他们正站在漫山遍野的风信子花田中央。
西德尔对着一块白色的石碑缓缓单膝跪地。
“我带着我的爱人来看您了,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