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我那不幸的命运连累了大家，实在万分抱歉。
真的，对不起，各位。
莱文特疯狂地摇头，一遍遍地嘶吼着。
“无论如何，我们得让它动弹不得才行吧？”
蒂维迪亚从后方插话进来。
我微微转头望向她，只见她的嘴角隐隐带着一丝笑意。
别因为我的失败而显得那么高兴啊。
通常情况下，蒂维迪亚会把同伴的安全放在首位，一脸严肃。但这次出错的是我，加上失血过多导致头脑不清醒，她反而显得精神焕发。
我是不是太不受欢迎了？
或许是我的脸色相当难看，就连安娜贝尔都罕见地慌张起来，提议道：
“你先看着前面如何？”
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尽管心情不佳，我还是看向莱文特的方向，向前迈出几步。这时科里乌斯以一贯冷静的语气说道：
“——我会阻止它，趁此机会烧掉它。”
“明白了。”
科里乌斯伸出手去，握紧拳头。
顿时，伴随着巨响，莱文特脚下的瓦砾崩塌了。
不仅仅是坍塌，那些瓦砾仿佛彼此相连一般，如同波浪般起伏、翻滚，甚至上下颠倒，狂乱不已。
尘土飞扬，视线模糊。即便如此，莱文特的身影依旧在混乱中隐约可见。
本以为这足以让莱文特失去立足之地，但它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在最后一刻跃向后方。
落地瞬间，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传来，虽然相隔二十码之遥，却仿佛就在耳边响起。
我不禁皱眉，而科里乌斯面色不变，松开了拳头。
紧接着，瓦砾群如飞矢般朝莱文特投掷而去。
我听到了命中时沉闷的声音。
魔法加持的瓦砾对莱文特产生了效果。
几下重击之后，莱文特踉跄了几步。
与此同时，另一侧传来了歹徒们的惊叫声，蒂维迪亚与迪森特拉施展了魔法。
二人之力改变了世界的法则，使得空气被压缩成层状，于莱文特背后织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
面对阻挡其退路的隐形墙壁，莱文特愤怒地咆哮起来。
受到保护的一方想必是松了一口气，但没有听到他们的声音。
也许是因为太过安心以至于说不出话来，或是急于逃离连发声的时间都没有。
“——光逃也不是办法。”
我扛着战斧喃喃自语，斜眼瞥向科里乌斯。
“你绕到那边去，咱们两面包抄。”
科里乌斯眯起深紫色的眼睛，不是生气，而是正在考虑我的建议。或许是在衡量瞬移的可能性。
片刻后，他点头同意。
“好吧，就这么办。”
话音刚落，科里乌斯的身影便消失不见。
同时，我也朝着莱文特冲了过去。
越过废墟，直指那个庞然大物疾驰而去。手中的战斧变成了双手剑，剑身上缠绕着赤红的火焰锁链。
当我与莱文特之间的距离只剩五码左右时，突然间它的脚下腾空而起。
不仅是瓦砾被抬起，连地面也似乎被挖开抬升。
能够改变重力规则至这种程度的，只有科里乌斯一人。
莱文特扭动身体试图跳下浮起的瓦砾，然而周围的瓦砾也随之升起。
仿佛陷入混乱之中，莱文特短促地叫了一声——随即，它被抛射过来，像是被人用力扔出一般。
“——哇哦！”
我不由自主地喊出了声。
这不是我预想中的夹击。
但这种情况还是可以应对的。
我停下了脚步，举起双手剑准备迎接坠落的莱文特。
科里乌斯果然厉害，莱文特和瓦砾一起画出的抛物线精准无误。笔直地朝我飞来。
如果我没有反击手段的话，这样的景象恐怕足以让我昏厥。
莱文特穿过空中，向下坠落。
迪森特拉将所有的瓦砾固定在空中，那一刻仿佛时间静止。
随着每一次碰撞，痛苦的呻吟声从莱文特口中传出，它最终在我面前落下。
莱文特与地面之间大约还有十码的距离，庞大的身躯遮蔽了我的视野——
——此时，我手中的剑刃已因熊熊烈焰而延长数倍。
正当我要挥剑斩向莱文特时——
——它的眼睛睁开了。
无助地坠落的莱文特，竟俯视着我睁开了眼睛。
“——什……”
我愣住了，那一瞬间仿佛时间凝固。
浑浊的金色眼球犹如巨大的球体，在莱文特头部睁开，盯着我看。
没有白眼仁，只有虹膜构成的巨大瞳孔。
原本应该是左眼的位置上，独眼闪烁着光芒。
黑瞳竖直裂开，放射状的黑线清晰可见。
那只眼睛转动了一下，捕捉到了我的存在。
即使在坠落中，它依然带着明确的目的注视着我。
这一幕令我毛骨悚然，脊背发凉。
仅一瞬间的僵硬，但对于斩杀莱文特而言，这已是太久。
我迅速向后跃开，落地时双腿一软，几乎跪倒在地。实在是太过恶心了。
随后，莱文特撞击地面，瓦砾四散，扬起滚滚尘埃。
我在咳嗽中抬头，看到莱文特正试图用四肢撑起身体。
即便如此，它的头颅仍高高悬在我的头顶之上。
那颗头颅上，金色的眼睛仍旧闪耀着光芒。
透过尘埃，那独眼继续俯瞰着我。
——为·什·么——
莱文特发出声音，更像是一种呻吟而非呐喊。
从头部裂开的缝隙中，仿佛还能听到气息外泄的声音。
“——鲁德贝基亚，你在做什么！”
科里乌斯的声音传来。
我能理解他的恼怒，因为我没能利用好他创造的机会。
换作是我也会感到气愤，但是……
“——这家伙有眼睛！”
我大声喊道，随之而来的是周围同伴们困惑的声音。
显然，其他人并没有看到莱文特的眼睛。
不过通过他们的反应，我可以肯定，一般来说莱文特是没有眼睛的。
“不管怎样，先把它解决掉！”
卡尔迪奥斯的声音传来。
尽管心中仍有余悸，我还是站了起来。
的确，现在最重要的是击败这个怪物。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只要它留在这里不动就是万幸。但如果它往城区方向移动，将会是一场灾难。
手中剑刃上的火焰随着我的心境减弱了一些。
但我紧紧握住剑柄，火焰再次旺盛起来，剑身仿佛被拉长了许多。
莱文特的金色眼睛映出了站起身来的我。
当我举起燃烧的双手剑时，它又喊了出来。
——为·什·么·你·在·这·里——
我缩短了与莱文特之间的距离，一脚踢开瓦砾，举剑劈下。
令人惊讶的是，莱文特竟然躲过了燃烧的剑锋。
它从四肢着地的状态猛地跃起，像野兽一样躲避。
锵的一声，我的剑尖砍在了瓦砾上。
虽然没打中，但火花溅到了莱文特身上，让它痛呼出声。
紧接着，背后的瓦礫如海浪般涌起，形成一道墙壁，断绝了莱文特的退路。
我的剑尖划破瓦礫，掌心喷薄而出的火焰沿着剑柄蔓延，吞噬了整个刀身，向着莱文特猛烈扑去。
莱文特那金色的眼中映出了膨胀的火流，它浑身剧烈颤抖。
灰色的轮廓在烟雾中摇曳不定。
接着，从莱文特张开的大嘴中，传来了迄今为止最为响亮的尖叫。
——为·什·么·只·有·你·在·这·里！
“——哈？”
我疑惑地回应，下一刻，莱文特站立的瓦礫轰然倒塌。
我以为这是科里乌斯所为，但并非如此。
莱文特不见了。
“鲁德贝基亚，上方！”
蒂维迪亚的声音传来，我猛然抬头。
莱文特掠过我制造的光源，在我头上飞跃而过。
身高四十码的优势显而易见，普通的跳跃根本无法比拟。
莱文特轻巧地越过我的头顶，我忍不住喊道：
“——莱文特竟然这么敏捷吗！？”
为了躲避我的火焰，它选择了跳跃。这是我从未见过的行为。
我释放的火焰冲击撞上瓦礫，火花四溅后消散。
科里乌斯出现在我身旁，一脸不满。
“我说过它很棘手。——还有刚才那句……”
他几乎是啐了一口说道，我耸了耸肩。
“刚才”指的是莱文特的尖叫。
追着向蒂维迪亚等人方向跳跃的莱文特，我边跑边回答：
“我没头绪。再说，我现在也不是独自一人。”
——为·什·么·你·单·独·在·这·里——
莱文特的这句话，要么是因为它认出了我，要么是在某种条件下会反射性地说出这样的话——后者可能性更大。
毕竟我对它毫无印象。
我这辈子第一次遇到莱文特是在海盗船上，而且那是另一个个体。
莱文特落在了瓦礫山的缺口处，那里勉强还留有一条通道。
对于身高四十码的莱文特来说，这只是几步的距离。
它不仅越过了我和蒂维迪亚等人，还在更远处着陆。
尽管外表飘忽不定，但它着陆时地面震动不已。
莱文特的尖叫撕裂夜色，多处传来人们的惊呼声。
它咆哮着转身看向蒂维迪亚等人，一步退回，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们。
那金色的眼睛已经隐去，只剩下平滑的面孔。
目光茫然，难以聚焦。
有人从下方发射了十多枚火焰弹，照亮夜空，直取莱文特的上半身。
它摇晃着避开攻击，然后伸手朝四人抓去。
我立刻硬化了空气，挡住它的手。
空气中传来噼啪声响，蒂维迪亚等人的头顶一带被硬化成透明的穹顶。
这突如其来的景象让藏匿于瓦礫间的歹徒们发出惊叹之声。
几秒后，我跑到卡尔迪奥斯身边。
蒂维迪亚回头看了我一眼，蜂蜜色的头发轻轻滑落，琥珀色的眼睛闪闪发光。
“鲁德贝基亚，你还好吗？需要帮忙吗？一起战斗？”
“你有多爱打架啊，暴力女。”
我迅速回敬了一句，蒂维迪亚眉头紧皱。
就在这时，一个不应该出现的声音传来。
天空中掉落下来的是玻璃般的碎片。
这些碎片在触及我们之前，微弱地闪着白光消失了。
莱文特砸碎了覆盖在我们头顶的硬化空气。
我抬头望去，只见那看似玻璃的穹顶上出现了一个大洞。
莱文特的手臂猛力插入洞中。
面对如此巨大的体型差距，感觉自已就像是老鼠。
我们都默契地跳开，避开了莱文特那巨大手掌的盲目扫荡。
莱文特愈发愤怒，再次撕裂空气。
随着刺耳的破裂声，它仿佛要从天窗中探出身子，半个身子压了过来。
它的指尖触地，挖开泥土，左右挥舞。
我环顾四周，确认所有人都避开了莱文特的正下方。于是敲击地面作为信号，解除了空气的硬化。
失去支撑的莱文特膝盖一弯，跪倒在地。
抓住机会，我手持燃烧的双手剑冲了出去。
——雅·克·梅·怎·么·了！
莱文特朝着我挥出巨大的手臂，我不得不停下脚步抵挡。
左手支撑着头顶的剑身，双脚稳稳扎在地上准备迎接冲击——接着，我的剑被莱文特的手刀重重击中，双脚不由自主地陷入了地面。
肘部以下麻木，我不禁呻吟，但莱文特的尖叫更为凄厉。
我的剑刃依然被火焰包裹。
既然我用剑挡住了它的手刀，那么莱文特实际上是将自已的手送入了火焰之中。
抱着熔化了的手，莱文特试图站起来。
这时，热闪如雨点般倾泻而下。
除了我之外的五人向莱文特投掷了无数小型流星。
莱文特咆哮着甩开这些攻击，灰暗的巨人终于站了起来。
尽管全身多处受伤，黑色的伤口冒着热气，但它似乎仍然能够行动自如。
仰望着被染红的夜空，莱文特发出了一声更加响亮的咆哮。
我瞄准它的头部，发射了一枚超大型热闪。
其他人都停止了攻击，因为他们相信这将是致命一击。
确实，只要命中，这将是一个终结。
莱文特转过头来，看到了逼近的热闪——或者说，它看到了我。
那金色的眼睛再次浮现在它的头部，转动着看向我。
不同的是，这一次眼睛出现在了应该属于右眼的位置。
接着，莱文特蹲了下来。
我的热闪擦过它的头顶，消散在空气中。安娜贝尔低声说：“躲开了……”但这举动并不符合逻辑。
莱文特并不是为了躲避攻击而蹲下。
它们的感知器官可能遍布全身，并非仅限于人类形态的感官位置。
在我看来，莱文特更像是为了与我对视而蹲下。
它的动作缺乏敌意，让我犹豫了片刻。
然后，莱文特开口说话了——用一种低沉且一字一顿的方式，这在它身上极为罕见。
——班·尼·恩
我皱眉不解——下一刻，金色的眼睛就像翻了个面一样消失了。
紧接着，莱文特毫无预警地挥出了右臂。
这突如其来且异常的行为让我们所有人都震惊不已。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定住了。
“——迪森特拉！”
众人齐声惊呼。
莱文特的目标正是迪森特拉。
通常情况下，迪森特拉可以用〈停止〉来防御，但面对莱文特则行不通。
她只能选择躲避或迎击。或者我可以——
我是唯一能够在虚空中生成护盾的人。
但在我还未采取行动之前，莱文特的右臂就被一股爆炸力反弹开来。
金色的火花四溅，显然是有人用热波进行了反击。
从魔力的气息判断，那是蒂维迪亚做的。
完成反击后，蒂维迪亚立即奔向迪森特拉。
因为莱文特被弹起的手臂正要再次砸向迪森特拉。
有了蒂维迪亚争取的时间，迪森特拉完全可以自已进行防御。
对于蒂维迪亚过度保护的行为，我只是觉得奇怪，但迪森特拉显然有不同的感受。
她伸出掌心，制止蒂维迪亚接近，急切地喊道：
“——不用过来，我没事！！”
她的反应有些夸张，表情极度紧张。
眼中甚至带着恐惧，拒绝蒂维迪亚的帮助。
然而蒂维迪亚无视了迪森特拉，径直跑了过去。
第二次爆炸声响起，莱文特的手臂被热波偏转。
莱文特尖叫着，而蒂维迪亚根本不看它一眼，只是用琥珀色的眼睛注视着迪森特拉。
“——不用这么害怕。”
她坚定地说，露出了微笑。
稍作停顿后，蒂维迪亚缓缓开口：
“我说过，不会有人比你先死。
迪森特拉，这次你不会——再受打扰了。”
她的话语和语气让我停下脚步，先是看向蒂维迪亚，然后转向迪森特拉。
科里乌斯和安娜贝尔也惊愕地看着迪森特拉。
迪森特拉的表情充满了震惊。
她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反应，瞪大眼睛看着蒂维迪亚。
她似乎忘记了身处战场，仿佛听到了不可思议的事情。
嘴唇颤抖着，茫然的声音溢出：
“……等等，为什么……蒂维迪亚”
渐渐地，一股震惊的感觉从我的心底涌起。
这种反应，没错。
蒂维迪亚之所以斟酌言辞，是因为如果不小心措辞，她将无法开口说出真相。
——蒂维迪亚刚刚暗示的是迪森特拉所承担的代价。
所有线索瞬间串联起来。
迪森特拉对蒂维迪亚表现出的夸张抗拒。
“不会有人比你先死”的说法，听起来就像是要把迪森特拉置于危险之中。
尽管畏惧魔王，但迪森特拉每次进入魔王之城都会尝试单独行动。
每次，她都能幸运地活到最后。
我上一次是怎么死的？即便是冷漠的安娜贝尔也有几次同样的结局。
回想起来，总是有人为此牺牲。
即使是反应迟钝的我也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科里乌斯和安娜贝尔也恍然大悟，睁大了眼睛。
卡尔迪奥斯皱起了眉头，显然对这突如其来的气氛变化感到困惑。
——〈总有同伴会为了她而牺牲〉。
这就是迪森特拉的代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