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里乌斯惊讶地瞪大了眼,而我则用低沉的声音质问。
“——你在这里做什么?”
其实,我真正想问的是:“图薇迪亚没事吧?”但直接这么问似乎有些不妥。
菲儿吐出嘴里的沙砾,大口喘着气。当他意识到外面的光亮以及我们正站在他面前时,脸上露出了一瞬间的惊愕。
他眨了眨眼,然后突然尖叫起来。
“——糟了,真的吗,糟糕!”
“再叫我就揍你。”
我的声音带着威胁,菲儿慌乱地摇了摇头。
“不是的,不是那样的!现在是早上了吗?该死,如果是的话——”
“请先冷静下来。”
科里乌斯淡淡地说出了事实。
“还是晚上。”
菲儿愣住了,嘴巴张得大大的,喃喃自语道:
“——可是,这里很亮……”
“世上有一种东西叫做魔法。”
我对他的疑问报以讽刺,但他并未理会,而是急切地说:
“——那还来得及!快来!拜托了!她流了很多血!”
从旁人看来,我或许显得镇定自若,实际上我差点从瓦砾边缘跌落。
科里乌斯震惊地看着我。
“——是图薇迪亚吗?”
“对!那位女士!快过来!”
科里乌斯一把抓住我的手臂,跳进了他自已挖开的洞穴中。
尽管被拉扯得踉跄了几步,但我心中充满了感激。若非如此,我自已可能都无法移动分毫。
对于这种鲁莽的行为,菲儿焦急地喊道:“会塌下来的!”但这担心显然是多余的。
我和科里乌斯稳稳落在瓦砾之上,菲儿随即指向下方引导我们。
“就在下面!我刚才才醒过来,然后——”
顺着菲儿指的方向望去,可以看到一条由偶然形成的狭窄隧道。科里乌斯推了我一把。
“去吧,鲁德贝基亚。我会处理这里的瓦砾。——别磨蹭,否则我真的要生气了。”
多亏了科里乌斯坚定的支持,我才能够顺利进入隧道,而没有因为犹豫不决而拖后腿。
信任着他,我可以毫无顾忌地滑入这条斜向下的通道,因为有他在,这些瓦砾绝不会崩塌。
几秒钟后,我在黑暗中发现了图薇迪亚的身影。
虽然因焦急而视线模糊,但那确实是她没错。
她靠在另一块瓦砾上,呼吸急促。
她的身边有十几个人——我记得他们应该是当时与图薇迪亚一起留在同一层的人们——各自保持着平衡,支撑着自已。
这些人中有人受伤,但没有人重伤到危及生命的程度。
然而,最严重的伤者却是图薇迪亚。
图薇迪亚军服背后的鲜血让人触目惊心。
这显然是为了保护某人而背负了瓦砾所致。
在爆炸发生的那一刹那,她甚至来不及使用空气固化的魔法作为缓冲,就挡在了别人身前。
——不过,她还活着。这不是致命伤。
以我现在的能力,可以不留痕迹地治愈这样的伤口。
当她看到从瓦砾中滑下出现在眼前的我时,缓缓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光芒。
琥珀色的眼眸映出了我的身影。
那一刻,图薇迪亚露出了微笑,让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已的眼睛。
而且那笑容是对着周围的那些家伙。
“——我说过吧。”
她用略显嘶哑却充满自豪的声音说。
“我说过会有救援来的。
你们当中有些人可能会面临死刑,但在判决下达之前,你们还有活下去的权利。”
我没有注意到那些人的反应,也没有听到他们的啜泣声。
因为我看到说完话的图薇迪亚像是完成了使命般,神情疲惫地看向了我。
接着,她几乎哭了出来。
“……有点——不,真的很疼啊……”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抱住她。但现在我能做的只是冷冷地点了点头。
“——是啊,出血很多。”
“难怪……菲儿那么紧张……”
图薇迪亚呻吟着,看到我爬到了她身旁,再次露出了微笑。
那是难得一见的、正面朝向我的幸福笑容,我几乎为之眩晕。
但我不敢表露出来,只是平淡地说:
“——如果你希望我治疗,那就开始吧?”
“真是冷淡的说法。——快点治吧。”
她催促的声音十分虚弱,让我不禁屏住了呼吸。
小心翼翼地触摸她的背部,寻找出血的源头。
简单说明后,我卷起了她的军服。毕竟不看伤口无法进行治疗,这是不得已而为之。
当疼痛让她身体微微颤抖时,或许是想要分散注意力,她忽然说道:
“——刚才,你叫了我的名字。”
“嗯?——啊,那个是……”
找到伤口后,我调动魔力准备改变世界的法则来治愈她。
这是一个可怕的伤口,从肩头一直延伸到背部中央,深深地裂开。
这恐怕不是瓦砾造成的,而是掉落的玻璃碎片所为。
范围广且深,必须先从内部开始治疗——
在我解释的同时,图薇迪亚轻笑道:“我知道我知道。”
为什么她在受了这么重的伤后还能如此平静地说话?普通人即使勉强发声,声音也会颤抖。图薇迪亚的精神结构或许和我根本不同。
“是卡尔或特里让你叫我的吧。我知道你不会主动叫我。”
我沉默了,表情尴尬。
图薇迪亚依旧倚靠着瓦砾,闭上了眼睛,低声说道:
“——即便如此,我还是听到了你的声音醒来。——谢谢你。”
“…………”
我无言以对。
接下来的五百年里,我大概都会沉浸在她这句话带来的小小幸福中,仅此而已。
面对沉默的我,图薇迪亚睁开了眼睛,继续说道:
“——对了,你那边怎么这么亮?天已经亮了吗?”
“世上有一种东西叫做魔法。”
我反射性地重复了对菲儿说的话,图薇迪亚轻轻地笑了。
笑声似乎牵动了伤口,“哎哟!”她闭上了眼睛。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琥珀色的眼眸中含着泪水。我知道这是疼痛引起的生理反应,但我的心还是被触动了。
我必须说些什么。
任何能让图薇迪亚分心的事情都好。
就算是刻薄的话语也无所谓。
“——喂,你不关心其他人吗?真是冷漠。”
我语气冰冷地说,图薇迪亚困惑地看着我。
即便是沾满尘土和血迹,她的脸庞依然可爱。
“呃?他们应该没事吧?”
“……你怎么知道?”
一边迅速处理着伤口,我一边问道。图薇迪亚反而显得有些惊讶。
“因为——你看起来并不担心。”
她仿佛在说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如果有人受伤,你会非常焦虑。既然你看起来这么平静,那受伤的只有我一个吧?再说,你也只对我冷漠无情。”
“…………”
我无言以对,确实如此。
当我沉默不语时,随着背部的疼痛逐渐减轻,图薇迪亚的声音也恢复了一些活力。
“话说回来,你是不是也应该听听我这个悲剧般的埋葬经历呢?”
原来,在爆炸发生时,图薇迪亚试图消除即将倒塌的天花板。
她原本计划逃到空中,但爆炸的力量太过猛烈,未能如愿。
于是,她尽全力保护周围的人,包括菲儿,并粉碎了较大的瓦砾,以防它们成为窒息的危险。最终,她勉强度过了难关。
“情况不明让我很着急。后来才知道他们是打算自爆——”
图薇迪亚眯起琥珀色的眼睛,扫视了周围的歹徒。
这时,传来了瓦砾被清理的声音。
科里乌斯正在努力为我们开辟出路。
“我实在忍不住了,告诉他们自爆是不会成功的,因为救援一定会来。结果发现自已失血过多昏了过去,刚刚才醒过来。醒来就看到菲儿特别紧张。”
图薇迪亚俏皮地笑了笑,但我却不禁环视四周。
到底是谁,让图薇迪亚不惜受伤也要保护的人。绝对不能放过。
不过这些话只能藏在心里,于是我转移话题。
“——原来世界双珠也能用来自爆,我还真不知道。”
图薇迪亚背上的伤口几乎愈合了。
虽然外表看起来血腥恐怖,但这都是已经流出的血液。
想到她失去了这么多血,我感到一阵头晕。
今天一定要让她多吃些肉,补充体力。
“——与其说是自爆,不如说世界双珠本身就设计成可以破坏的样子。通常情况下没人会这么做。”
等我将伤口完全封闭后,图薇迪亚把下巴搁在瓦砾上,用明显恢复了许多的声音说道:
“所以破坏它并不是‘改变应有的形态’,而是施加一种让它自行破坏的魔法。”
我一边听着,一边思考这奇怪的现象。
“设计成可以破坏”。
物质通常需要外力作用才会损坏。
因此,“通过施加力量使其破坏”的确是我们能够使用的魔法。
然而,“纯粹自我破坏”则是图薇迪亚独有的能力。“无需外部力量干预,使本应坚固的东西自行破坏”。
安娜贝尔的能力取决于目标物的坚韧程度,而图薇迪亚的魔法几乎无人能敌。
除了那巨大的兵器和魔王,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承受图薇迪亚的魔法。
就连魔王,如果正面承受也可能丧命。只不过魔王本身太强大了。
“然后不知为何就会喷火并碎裂。由于世界双珠是可以燃烧的,所以在这样大量堆积的地方,会接连引发火灾——啊,好了吗?”
话说到一半,她问我是否完成,我点了点头。
“好了。起来吧。”
“好的。”图薇迪亚回答,坐起身整理衣服。
我故意看向别处。
毕竟为了查看伤口,我不得不暴露了她的肌肤。
我不是没有兴趣,但在这种时候盯着看未免太过分了……
如果发现周围有人偷看,之后我一定会让他们好看。
图薇迪亚愉快地挺直了背脊,微笑着说道:
“真是太神奇了,一点都不疼。谢谢你,鲁德贝基亚。”
我仍旧看着别处,回应道:“嗯。”
就在这时,头顶的大块瓦砾轻轻浮起,被移到了一旁。
“——太好了,你没事。”
科里乌斯探头进来,图薇迪亚立刻用手遮住眼睛喊道:
“好刺眼!”
◆◆◆
我们将图薇迪亚(以及她保护的那些走私团伙成员)安全地带到了开阔地带,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确认瓦砾堆中没有其他幸存者后,科里乌斯和德森特拉解除了支撑瓦砾的魔法,伴随着巨大的响声,瓦砾坍塌了下来。
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这次大规模的自爆事件意味着走私团伙已经被彻底摧毁。
虽然仓库区受到了损害,但我们只影响了未使用的街区,因此希望国家不要过于苛责。
据科里乌斯审问那些图薇迪亚保护的人得知,无论警吏或其他什么人闯入,一旦处于劣势,他们便准备自爆。真是愚蠢。
“你不知道他们会自爆吗?真的不知道!?”
德森特拉愤怒地质问着菲儿。
菲儿似乎对自已受到保护有所意识,他因图薇迪亚的安全而极度放松,但对于泪眼汪汪(图薇迪亚平安无事,德森特拉更是泪流满面)的德森特拉的质问,他几乎是喊着回答:“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如果知道肯定会暗示一下!”
被抓后肯定会被关押,这家伙还真是乐观。
走私团伙首领不见踪影令人担忧,但只要仔细审问这些手下,迟早能找到线索。
——正当我这样想着的时候,首先想尽快回到旅店。
尽管那里可能布满了灰尘,但至少是个可以好好休息的地方。
我想让图薇迪亚尽快躺下休息。
在我的光明魔法照耀下,她的脸色苍白显而易见。一定是失血过多的缘故。
我希望她能够好好休息,然后再吃点美味的食物。
当然,如果我能把这些话说出口就好了。
虽然图薇迪亚刚从德森特拉的哭泣中解脱出来,但她已经开始四处走动寻找幸存者。
我和卡尔迪奥斯以及安娜贝尔出于职责也跟着转悠起来。
不过,现在分开行动总觉得有些不安,所以我们四人结伴而行。
情绪平复后的德森特拉和科里乌斯在一旁讨论着什么。
隐约听到他们在谈论“带警吏来”、“向镇民解释”之类的话题,显然在商讨后续步骤。
唉,真是累坏了。
我边走边想着。
当我们救出了几位被困在瓦砾中的幸存者,并嘱咐他们等待警吏到来时,我感觉自已有些恍惚。
图薇迪亚平安无事的消息让我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
回想起来,尽管这里被我的魔法照亮,但实际上仍是深夜。困倦也是情有可原。
我强忍着哈欠,瞥了一眼同样疲惫不堪的卡尔迪奥斯。
他拄着斧枪,步伐沉重,眼神空洞。
从背影来看,安娜贝尔的状态也好不到哪儿去。
在这四人之中,唯有图薇迪亚的使命感战胜了睡意。
真是厉害,图薇迪亚——我这样想着,目光落在她那摇曳着蜂蜜色长发的背影上。
——就在这时,我的视野中出现了别的东西。
起初我以为是错觉或是眼睛花了。
揉了揉眼睛,再次凝视。
距离我们十几码远的地方,有一团淡淡的墨色幻影飘荡着——
那东西仿佛化作了一缕微弱的火焰,在空中固定不动,轻轻摇曳。
那是什么?
“——喂,那是什么……”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我停下脚步喊道。
图薇迪亚等人也被吸引停下了脚步,顺着我的视线看去。
我以为是因为我对这个时代常识的陌生,才不明白那是什么。
但显然并非如此。
图薇迪亚等人也一脸疑惑地望着那景象。
“那是什么——”
图薇迪亚开口却又止住了。
我也说不出话来。
——不可能吧。运气怎么可能这么差。
那飘忽不定的火焰猛然膨胀起来。
体积瞬间扩大了数十倍,形成了一个熟悉的形状——
我一眼就能认出那是什么。
——突然间,那东西出现在现场,发出无法形容的咆哮,震动了夜空。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灾难——亡灵(Revenant),正在废墟般的仓库区中央肆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