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我不得不召唤出一小团微弱的火焰，其光亮仅如蜡烛一般。
此刻我正行走在安置大炮的位置附近。虽然难以想象他们会把火药随意放置，但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保持了警惕。所幸的是，这里并没有人看守。
从为炮筒而设的开口处，可以听见海浪拍打的声音。
饥饿加上轻微的摇晃让我显得格外狼狈。
——话说回来，船舱究竟在何处？
尽管我一直在寻找一个可以藏身的地方，却始终未能找到。船内被钢铁装置占据得满满当当。
或许船舱位于船尾或船首？
怀着这样的担忧四处张望时，我发现了一条通往更下层的梯子。
虽然深入底层未必是明智之举，但既然可能发现船舱，我还是决定下去一探究竟。
刚一下去，便听到了一种陌生的声响。
自下方传来低沉且持续不断的轰鸣声，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高速旋转。
“……这是什么？”
我不禁喃喃自语，连自已正潜伏于此的事实都暂时抛诸脑后。
仔细想来，这下面应当有负责操作外轮的水手们，心中暗叫不妙。然而事实证明我的担心纯属多余。
底下空无一人。
原来那一直延伸至甲板下的钢铁装置，在此处分岔并连接着外轮。
机器内部发出的轰鸣声与外部水面搅动的外轮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奇特的旋律。
这究竟是什么玩意儿？
震惊之余，我忍不住上前触摸那漆黑的外壳。
——好烫！
它似乎是从内部被加热了。
对我而言，热度并不构成威胁，但对于普通人来说，接触它无疑会遭受灼伤。
更为诡异的是，我能清晰地感受到这装置内蕴含着魔力的气息。
之前并未察觉，现在却分外明显。
虽然无法理解其运作机制，但毫无疑问，它是在以魔法作为动力来源。
“——这怎么可能……”
我抱着双臂陷入沉思。
魔法只能由人类或是魔族使用，除此之外别无他途。
当然，也存在远程施法的情况，即改变远处世界的法则，但距离越远，消耗的魔力就越大。
因此，这装置散发出魔力实在匪夷所思。
除非有人藏匿其中。
况且，要长时间维持这种程度的动力供给简直是天方夜谭。
即便是我，来到这里也已疲惫不堪。
魔力既不能转让也无法储存。
如果通过魔法让“外轮持续转动”，那么在它运转期间，魔力就会不断被消耗殆尽。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挠头不解之际，我意识到自已缺乏睡眠与营养，根本无法得出正确答案。
——等回到大家身边再向他们求教吧。
由于我一直身处与外界隔绝的魔界，对于大陆上发生的变化一无所知；但他们应该了解情况。
于是，我耸耸肩，断定此处并非船舱所在，再次转身攀上梯子。
终于，在船室同层的船尾部分找到了一个狭小的船舱，被那些装置挤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里面堆满了散发着走私与掠夺气息的木箱，我便蜷缩于其间度日。
当然，我会时刻留意机会，悄悄溜进船室搜刮残羹冷炙，以免饿死。
不过，这样的生活实属艰辛。
每当我变换环境时，总会感到艰难重重，这次也不例外。
首先，必须保持蜷缩姿势，导致肢体僵硬。
久蹲不动使得血液循环受阻。
此外，温度也是个问题。
寒风刺骨。虽能召唤热量取暖，但代价是魔力的急剧流失。
而且，我已经完全失去了时间感。
没有窗户的船舱使我无从判断昼夜，只能依靠外面是否有人活动来推测时间，但这方法显然不够准确。
船只的剧烈摇晃更是令人不适。
尽管如此，比起之前漂流的日子还是好了许多……
每每想到自已的处境，唯有叹息连连，唯一的慰藉便是离重逢之日越来越近。
真希望能快点回去。
——不知这趟偷渡之旅持续了多久，总之任何境遇终将告一段落。
正当我在半梦半醒间挣扎时，一阵异常嘈杂的声音引起了我的注意。
虽然听不清具体内容，但夹杂着怒吼声，显而易见发生了什么大事。
出于好奇，我半起身准备查看情况。
就在那时，一声熟悉的巨响伴随着剧烈震动袭来，令我不由自主撞上了木箱。
尽管撞击声颇为响亮，我也感到疼痛，但我无暇顾及这些。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我瞬间敛起笑容。
耳边回荡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那是一种深沉的爆裂声，连续不断地冲击着耳膜。
——真是够了，我怎么这么倒霉。
若是因为我的不幸而牵连到这条船，实在是万分抱歉。
这显然是大炮开火的声音。
而海盗船开炮只有一个原因——
——这条船正与某势力交战。
没想到我会祈祷海盗好运，但现在我确实希望他们能够坚持住。
务必不要沉。
哪怕对手是军舰，只要我能获救也无所谓……
无论如何，千万别沉。
船体剧烈晃动。
虽然不清楚具体情况，但可能是炮弹入水激起波澜，亦或是船上众人奔跑所致。
紧接着，船似乎转向了，惯性作用下我差点摔倒。
“到底怎么回事……”
低声嘀咕的同时，我竖起了耳朵。
除了断断续续的大炮发射声，还能听到人们的叫喊，只是无法分辨具体言语。有些人的嘶吼声直击胸膛。
刚才确实转舵了吧？
意味着——航线调整至东南方向？陆地变得遥远了吗？
——与大家重逢的机会也随之减少？
简直荒谬。
我的运气究竟差到何种地步？
对自身厄运感到愤怒的同时，又因不明状况而焦躁不安，我站起身来离开了木箱的庇护。
径直走向船舱门——此时船体再次猛烈摇晃，我失衡之下用力拉开了门，索性豁出去了。
随它去吧。
眼下显然是紧急状况。
在这种时候，偷渡者这点小事恐怕已无关紧要。
不再试图隐藏自已，我毅然决然地（尽管脚步因摇晃而不稳）朝船舱外走去，朝着既是食堂又是船员休息区的船室前进。
途中自然经过了大炮旁。
那些正拼命装填铅弹的海盗们注意到我这张生面孔，纷纷投来惊讶的目光。
其中一位离我最近的船员，额头冒着汗珠，头上系着脏兮兮的头巾，一只眼睛被眼罩遮住，典型的海盗模样，他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你、你是谁……”
他的样子显然已经竭尽全力。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出了什么事？”
既然已经豁出去了，我干脆直接发问。
这位海盗大叔嘴角抽搐了一下，吐了口唾沫后怒吼道：
“哈！你说出了什么事？！
你这家伙，肯定是只老鼠吧？真可怜，这艘船就要沉没了！”
原来他们称偷渡者为老鼠。面对这位绝望到破罐子破摔的大叔，我不禁皱眉。
毕竟经历丰富，这样的人物对我来说不足为惧。
“要沉没吗？为什么？遇到军舰了？还是同行之间的火拼？”
说话间，我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敌方船只的炮火声并未传来。
“哈！”
这一次，几位海盗同时啐了一口唾沫。
四五个负责大炮的海盗齐刷刷地看向我，眼神中带着几分怜悯。
我一脸茫然。
海上战斗除了这两种情况还有其他可能吗？
“要是军舰就好了。”
“唉，也只能替你祈福了。”
“就算是同行也好过这个，至少还可以说上话。”
听着他们的抱怨，我眨了眨眼。
“等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遇到了什么？”
面对我迟钝的理解能力，最初那位大叔终于忍无可忍般咆哮道：
“是‘莱文南特’啊！我们完蛋了！”
可惜我对大叔们的绝望感同身受不了。
更加困惑地歪了歪头，重复道：
“……莱、莱文南特……？”
我的疑惑显然引起了海盗们的惊愕目光。什么情况？
“你从哪儿来的？”
大叔低沉地质问，我则含糊地耸了耸肩。
继续前行，穿过他们身旁，大叔瞪大了双眼。
“喂，你要去哪儿！？”
“先去甲板看看。”
回答的同时，我做好了防备。然而，面对生死存亡，海盗们显然对偷渡者毫无兴趣，只是投来了同情的眼神。其他人也是如此。
“好吧……你的运气也不怎么样。
——那是海上出现的东西。虽然比大陆上的同类温和些，但我们和你都不可能活过明天。”
被海盗同情的感觉还真怪异。
而且居然还说我选错了船。
莱文南特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让他们如此恐惧？
满腹疑问中，我继续向前走，穿过了船室。
甲板上传来一片混乱的叫喊声。
餐桌上还留着未吃完的食物。我盯着那些食物看了一会儿，然后踏上吱吱作响的楼梯。
——光线刺眼。
透过格栅门，阳光倾泻而下。
长时间待在昏暗船舱中的我，不得不眯起眼睛用手遮挡，缓缓登上甲板。
冬日的海风凛冽刺骨。
我深吸一口气，将肺中污浊的空气置换掉。
新鲜空气的味道美妙极了，但显然不是感慨的时候。
甲板上一片混乱。
哀嚎与咒骂交织，甚至有人在祈祷。
“快逃！提高速度！”
“已经尽力了！达到极限了！”
“该死的，怎么会这样……！”
绝望笼罩着每个人，但相比之下，负责大炮的海盗们还算镇定。
甲板上的其他人则彻底崩溃，有的呆立原地凝视着某个方向，有的则四处奔逃寻找出路。
我缓缓站起身来，顺着众人的视线望去。
——顿时差点欢呼出声。
虽然极力克制住了，但那种冲动难以抑制。
——大陆映入眼帘。
这次绝对不是岛屿。
尽管距离尚远，轮廓模糊，但那片灰蒙蒙的土地确凿无疑就是大陆。
其广袤无垠足以证明一切。
梦寐以求的大陆。
那里正是我与大家重逢之地（计划中）。
不由自主地心潮澎湃，然而下一刻，眼前景象令我瞬间恢复冷静。
船的左舷方向——也就是通往大陆的航线上，矗立着一个巨大的身影。
与其说是影子，不如说它存在感十足。
但若说它是实体，却又过于朦胧不定。
——近乎白色的灰色巨人，粗略勾勒出人类形态。
轮廓飘忽不定，颜色也在不断变化。
它如同空间中渗出的阴影，虽不算恐怖至极，但显然非同寻常。
这就是所谓的“莱文南特”吗？
称之为幽灵倒也贴切——我皱眉思索着。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我们从未见过这样的生物。
——的确，从一开始就不对劲。
身为魔王重生，文明发展超乎想象，如今又出现了这种怪物。
这个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
更重要的是，大家是否安好？
如果只有我一人遭遇不幸还好说，若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样倒霉，那就太糟糕了。
在我思考之际，莱文南特正缓缓逼近。
仔细观察，可见其脚下漂浮着破碎的船只残骸。尽管外形飘忽不定，但它显然拥有巨大的破坏力。
难怪大家都一副绝望的模样。
莱文南特滑行般穿越水面而来。
随着它的接近，甲板上的混乱愈发加剧。
这时，站在后甲板上的船长终于发现了我，高声喝道：
“——你小子！在我的船上做什么！”
我抬头看向船长。
与此同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身上。
船长怒目圆睁。
面对眼前的危机，他更多的是愤怒而非悲壮。
看到我这个陌生面孔（在如此危急关头还能注意到甲板上的细节，确实令人佩服），他似乎彻底失控了。
“混账！你们这群废物！
把他扔进海里！”
一声巨响，船身随之摇晃。
左舷发射的炮弹直奔莱文南特而去。
我再次转移视线，追踪炮弹轨迹。
炮弹划出一道弧线，击中了莱文南特类似左手的部分，随后落入海中激起大片水花。
我眉头紧锁，凝神细看。
莱文南特瞥了一眼自已的左手。
接着，它的头部裂开，发出无声的尖叫。
啊啊啊啊啊，那声音震撼大海，撕裂耳膜，我本能地捂住耳朵。
周围的海盗们也做出了类似的反应。
叫声层层叠加，在脑海中回荡不已。
——啊啊啊啊啊。
即便捂着耳朵，我还是紧紧注视着莱文南特那只被炮弹击中的左手。
那部分确实变形融化了。
——也就是说，即使它看似虚幻，物理攻击仍然有效？
然而，片刻之后，莱文南特的手部开始迅速再生，我不由得轻叹。
那些接到命令要把我扔下海的海盗们，哭丧着脸喊道：
“船长，算了吧，这样做也无济于事，我们很快都要成为海底的尘埃了。”
“混账！”
船长怒吼的同时，莱文南特似乎也在发出某种声音。
——为什么——为什么——
那声音宛如海浪般传遍四周，直至我们的耳畔。
我转身面向站在后甲板上的船长，清了清嗓子说道：
“——船长！”
船长看向我。
眼中燃烧着怒火，是对即将到来的死亡命运的不甘与愤怒。
我微微眯起眼睛，语气柔和地继续说道：
“不好意思，擅自登船了。我只是个偷渡者。
所以呢，船长，有个提议——”
我伸出右手，直指莱文南特。
“如果你不想葬身鱼腹，就答应默默送我去大陆。
——只要你答应，我就帮你解决那个家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