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入梦乡前,想到第二天睁眼后,还要再喝两碗苦药的悲惨日子,卢宴珠虔诚的祈祷,就如同她来到十二年后时一样,希望她这一觉醒来又回到她正常的时空中去。
不知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梦到了她回到十六岁的闺房,青纱床幔,绣满花鸟的承尘,她从床上坐起身,怔愣了好半晌,才一面掉眼泪,一面珍惜得抚摸着闺房内所有的陈设。
然后她赤着脚跑到梳妆台前,铜镜映照出她娇艳明媚得如同三月花的面容。
但那双眼,那双曾经灵动活泼的眼眸,此刻却是寂然无光,满目荒凉。
卢宴珠蓦地与镜中了无生趣的苍凉视线对上,她心头一紧,这不是她!
卢宴珠猛地从梦中惊醒,入眼得还是豪奢的千工拔步床,她还在霍府,她的身体仍然是十二年后霍敬亭的夫人。
她并没有回去。
窗外晨光微露,卢宴珠在宽敞的大床上滚了一圈,把心里那丁点的郁闷散去后,她又恢复了元气。
她起身,翻找了半天,终于在一个箱笼的最下面找了一套练功服。
看衣料成色,已经有些年头了。
好在卢宴珠的身材一直没什么变化,甚至还更瘦了,这套衣服依然能穿。
卢宴珠换好衣服,顺着昨天才认得路,一个人走到了清辉院的一处空庭院内。
其实不消黄老怪开口,卢宴珠都能从瘦削无力的四肢中,察觉到她现在身体的病弱情况。
她也想早日恢复武功,但她更知道循序渐进的道理。
卢宴珠先舒展身体,等身体活动开了,她的额头已经起了一层薄汗。
她现在的身体比她想象中还要虚弱,卢宴珠原本想打一套通臂拳,现在也识时务的换成了八段锦。
八个动作,卢宴珠从晨光熹微练到天光大亮,汗水湿透了练功服。
很累,但卢宴珠很高兴,浑身的筋脉都舒展开了。
她欢欢喜喜地离开了庭院。
月洞门后面,有一片黑色的衣角轻轻动了下。
“夫人,你去哪里了?你都不知道奴婢没在里屋看到你时,都快吓哭了。”
是椿芽絮絮叨叨的声音。
枝叶摇动,霍敬亭脚步朝门外挪了一步,卢宴珠早已穿过了另一扇月洞门,看不见人影了。
才一天,椿芽也被她带得不稳重了。
“是我不好,椿芽芽,你别生气了。我是去练功了,我给你说,我已经完整掌握了八段锦的技法要点了!”
卢宴珠温声软语的哄着椿芽,这是霍敬亭从未见过的一面。
“什么?练功?夫人,这么冷得天气,你的身体还没好全,你怎么可以一个人独自练功,万一受伤了怎么办?万一感染风寒,又生病了怎么办?”
“是刘太医让我练得,说对我的身体有好处!只是很简单的八个动作,不会受伤的!”卢宴珠信誓旦旦说道。
霍敬亭单手负在身后,轻哼一声。
撒谎。
而且又拿刘太医说谎。
他让刘太医给她看病,是为了替她圆“失忆”的事情,不是给她当说谎得挡箭牌用的。
“真得吗?”椿芽将信将疑。
“当然是真的,如果不是刘太医传授,我哪里会这种强身健体、养生治病的身法!”卢宴珠及时转移话题,“椿芽,我饿了,我还想吃昨天的百合粥、红豆糕、芙蓉片。”
椿芽果然被卢宴珠转移了注意力。
主仆俩渐渐走远,已经听不见一点笑语了。
霍敬亭又站了一会儿,直到石墨来寻他准备去上朝,他才转身回了前院。
“石墨,你说什么事情,会让一个人在十多年间判若两人?” 霍敬亭轻声问道。
这个问题粗神经如石墨都不敢回答。
什么事情?
这本是十二年前人尽皆知的事情,只不过在永宁侯府与皇家的联手压制下,无人敢提,又因时间无情,让真正知晓此事的人也变得寥寥无几。
但二爷就是其中之一,也是最清楚始末的人。
卢家嫡长女与永宁侯府二公子情投意合、两厢情愿,最终却劳燕分飞、各自婚嫁。
永宁侯府退亲,裴子顾另娶公主,成了先皇最信任的驸马,也是当今圣上最器重的妹夫。
所以这个问题霍敬亭也不需要旁人给他答案:“走吧,去上朝。派去丽州善后收尾的官员必须是我的人,不管是永宁侯府,公主府,还是端王府,这些势力都休想染指!”
石墨从霍敬亭的语气中,已经预见到朝堂上将要发生的刀光剑影。
但他相信最后一定是二爷得偿所愿,就如同过去的每一次一样。
——
“是在这里吗?我怎么没看到小昀希呢?”卢宴珠继续实行与霍昀希拉近关系的计划。
“夫人,大少爷应该在前院小书房上课呢。只有等他下学后,你才能在这儿见到大少爷。”椿芽耐心解释,“夫人你还是先去亭子里坐着吧,现在离大少爷下学还有些时日。”
卢宴珠远眺了两眼,这条通往前院的小路上,并没有人。
“椿芽,你说我可不可以也去小书房上学听课?”卢宴珠坐在凉亭里,有些百无聊赖的提议,她昨天一整天都没见到霍昀希,怀疑他在故意躲着她。
一次两次卢宴珠还是当做巧合,第三次又被明镜院的下人告知,霍昀希不在时,卢宴珠就猜到霍昀希是不想见她。
椿芽劝她耐心再等两天,等请安的日子到了,霍昀希自然会来。
卢宴珠不赞成,霍昀希才因为请安的事情受了罚,她还拿着架子等着他请安时见面,肯定也不会愉快。
“夫人你得问二爷,虽然没这个先例,但只要二爷同意,一切都没问题。”椿芽认真回答道。
卢宴珠连连摇头,晃得头上的珠钗轻颤:“我就是随口一说。”穿到十二年后少有的好处,就是没有人管她,她不用去学她不想学的课业。
她才不会自讨苦吃。
卢宴珠吸取了昨天的经验,她带了一个小火炉,上面煨着一壶马奶茶,手边搁着一个八宝攒盒,不同格子装着不同干果。
她坐了会儿,还觉得缺了点什么,就问椿芽原本的她有没有珍藏的话本。
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椿芽说:“夫人你之前从来不看这些闲书。”
卢宴珠失望一瞬,没话本看,就让丫鬟们陪她聊天。
前天张全才带了一批人让卢宴珠挑选,说前头的一批人做事不细心,全部都换走了,卢宴珠就随便挑了些顺眼的人。
霍昀希下学后,从前院小书房回到明镜院,路径凉亭时,见到的场景就是——
卢宴珠穿着件红色对襟长袄,衣领上还滚了圈白色的兔毛,映着她脸上的笑容,喜气又精神。
她脚边放着小火炉,格网上放着茶壶、板栗和两个橘子,手边桌面上还散落着各色干果的壳子碎屑。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真真是比香山居士还要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