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静看着赵光逢,他忽然发现听了这些话,他丝毫不觉得意外。
他在想,当年的他为这个人顶罪的时候,到底是图真的能跟他结契,还是年少冲动,一时的义气?
或许都有吧。
更多的,或许是自己那份以为能保护自己在意的人的心。
归根结底,还是年少轻狂,自信的以为自己哪怕替人顶罪也扛得住。
以为自己还有机会把一切都处理好……
“阿静……”赵光逢膝行了一步:“你带我走吧,我愿意履行当年的话,求你了,只要你不伤害我的子孙就行,你带我走,我与你在阴间结契!永生永世都可以,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当年太懦弱,害了你,害了你……”
赵光逢痛哭流涕。
他当然是个自私的人,但是也不代表他就能完全无视丁家的苦难。
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他也务必的愧疚。
那些年照顾丁家,也是真心的。
回乡后得知丁静早已过世,他也痛哭过。
甚至这些年,还是会叫家人去给丁家扫墓。
可是这一切都不能掩盖他是罪魁祸首。
丁静后退了一步。
他看着地上哭的一点都不好看的老人,他此刻还是当年那个干干净净的小公子。
穿一身月白的长衫,因还不足弱冠,头发扎一半披散一半。
一张秀气的脸上还有当年的稚气。
一双眼,却古井无波。
他看着痛哭的老人,忽然觉得没意思。
不管是当年,还是如今,都没意思。
他深吸一口气,看着外头的明月:“大人,多谢您,叫我还能再看一眼明月。”
曾几何时,他眼中的月也是混沌的。
南无带着柳生走过来:“如愿以偿了吗?”
“是的大人,我没什么想要的了。”丁静对南无笑:“这就可以归于琉璃盏。”
“不急,既然喜欢看明月,就去看吧。天亮之前回来便可以了。因为一旦入了琉璃盏,你就会有好长好长的岁月看不到明月了。”
“多谢大人!”丁静深深弯腰行礼,然后飘然远去。
“阿静!”赵光逢扶着门框站起来,往前走了好几步:“阿静!”
丁静没有回头,甚至不曾停下脚步。
赵光逢看着他消失的背影,老泪纵横。
“你是真的后悔了吗?”柳生问。
“是啊,我很后悔。”赵光逢拉起衣襟来擦了一把眼泪:“我没见过后来的他,我只是听说他回到家乡的时候,像是四十岁的人。他那时候明明才二十多。他……”
赵光逢此刻难过的站不住。
“可是,你现在后悔也晚了。你再怎么后悔,也是妻贤妾美,子孙满堂的一生。可他为了你,早早的就死了。你骗了他,他自己也做错了,害了全家。他死的那么冤,可也没想过要杀了你报仇。他只想要一个答案。”柳生面上悲悯:“可这个答案,又有什么意义呢?”
“是啊,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赵光逢扶着门框,也仰头看着月亮。
南无和柳生是什么时候走的,他也不知道。
这一夜,丁静走遍了自己出生到离开的小县城。
他最后一次站在爹娘的墓碑前给他们磕头。
也最后一次站在海滩边,看着潮起潮落。
明月高悬,冬日的夜寒冷刺骨,可他已经感受不到了。
不过,他的内心无比宁静。此生已经大错,再后悔也来不及了。
希望自己魂归琉璃盏,能换家人来生都有好运。
至于那个人,他转身的那一瞬间,就彻底放下了。
这一夜的赵光逢梦到了当年。
梦中,一袭白衣的丁静对他说逢哥,我想跟你在一起。
他伸出手,握住了丁静的手,他用力的点头,说好,我们这就去结契,永不分离。
但是丁静却忽然抽回了自己的手,他的目光变得悲哀,神色变得凄苦。
他的衣裳成了破烂脏污的,他佝偻又瘦弱,他整个人像是不堪重负。
他什么也不再说,他只是静静的看着赵光逢。
这一夜,赵光逢没有再醒来,告老还乡多年的赵大人,终于寿终正寝。
天光微亮的时候,丁静回到了黄粱。
他带着笑容,投入了琉璃盏,他不再执着于此生所有遗憾,开始期待未来。
柳生这一夜,睡得很沉,梦里走马灯一般过了许多事。
可早起,他全都忘记了。
依旧是那个没什么心事的小伙计。
黄粱今日来了个人。
准确说,来的本来也是店里的人。
柳生刚来的时候,店里还有个李娘子。不过人家说要去探亲,就把活儿丢给了柳生拍屁股走人。
这几个月了,也不见回来。
如今来的这一位是个年轻男人,长得十分俊美。
比起金狮那种冷酷的不像人样子,这一位明显看着好相处多了。
南无笑盈盈的看他:“毕方回来啦?”
毕方对南无笑:“掌柜的,我回来啦!”
肥猫下地蹭过来,毕方把他抱起来:“哎呀,你又胖了。”
“掌柜,店里热闹了啊。金狮呢?”
“出去找吃的了。”南无笑道。
“这是柳生,那个是纷纷,这个是阿严。”南无指了指三个:“这是毕方。”
毕方点头看过去,就见柳生……正在盯着他的下半身。
毕方脸一下就黑了:“你在看什么?”
柳生吓一跳,忙抬起头:“毕方兄,小生柳生。”
毕方哼了一声:“少盯着我。”
柳生茫然,刚想着这位性格好……怎么就凶他了?
纷纷看了柳生一眼,也是有些一言难尽。
阿严不太懂这个,只是默默去干活了。
进了后院毕方就瞧见了正好过来的钱娘子:“哟,哪来的小鲮鲤?”
钱娘子吓一跳,忙行礼:“奴家见过公子。”
“毕方哥哥,这个是隔壁胭脂铺子邹掌柜的娘子,姓钱的。”纷纷忙道。
毕方哦了一声点头:“钱娘子有礼了。”
毕方一个回头,就见柳生又在盯着他的下半生。
毕方大怒,要不是阿严速度把柳生拉走,柳生必然要挨揍。
打打闹闹之间,黄粱来了客人。
来的是熟人,好些时候没来的陆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