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转眼入秋。
燕子巷院子里的小桃树已经开始落叶子。
张允真懒人一条,为了舒服,他在凉亭里摆了一张躺椅,闲暇时随时可以躺着摆烂。
彼时,他跟他家二师兄正在凉亭里下围棋。
周静川执黑子,张允真执白子。
周静川端坐着,张允真斜躺着。
等收到西北来信的时候,张允真一个鲤鱼打挺就去相迎,还特别大方的给送信来的小信使打赏了好几两纹银。然后坐回了自已的躺椅,兴冲冲地拆开了来信。
“啧,一毛不拔的张允真竟然舍得打赏了。”周静川扯着嘴角奚落。
“那能一样吗?这可是太子殿下从西北寄来的信啊!必须重重有赏。”
边说边迫不及待的低头看信。
“卿卿允真:见字如面。”
光是看到“卿卿”二字,张允真的脸就红到了耳后根。
“情长兮梦牵,吾求兮卿同,不言于离殇,不话于愁肠。
我携手之不老,共长天之无忘。愿管笙兮秋唱,望勾描兮眉画。
流年无济于鬓霜,呓语不断于衷肠。与君相知时无惧,与卿相离日随往。
天地合之绝,断断不相弃。
吾在西北一切安好,只是很想你。”
短短一百多个字。张允真来来回回看了七八遍,恨不得将萧彻的字迹印在脑海里。
他其实也会理智的想,萧彻作为一个书中人物,这封书信是不是就是作者随手在网上摘的字句凑了一封信?
但是现在自已已是书中人,入戏已深,情难自已,又何必再去分清楚虚幻和现实?
或许眼下才是真正的现实。萧彻字字情深,自已心跳如鼓,我也不过是在谈一场再正常不过的恋爱罢了。还是初恋。
从周静川的角度望去,张问一改下棋时的松散闲适,手里握着信纸,姿态堪称端方优雅。
眉眼低垂,细密的长睫轻颤,一头黑发如瀑布只束了一半,其中两缕青丝乖顺从耳后垂到胸前,压在月白色的前襟上,莹白的脸上暗暗浮起一层薄薄粉红,一直红到耳后根。
啧,看一封信而已,就能害羞成这样。出息。
周静川心里默默吐槽,他现在对张允真的心情很复杂, 既有一种同门师兄弟兼唯一好友的感觉,又有一种自已在养小孩的幻觉,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可言说的情绪。
只是此刻看着张允真把一张信纸翻来覆去的看,恨不得吞吃入腹的样子,周静川莫名升起一股无名火,手中黑子毫不留情的下到了此前早就瞄准的一处位置。
我让让让,让个屁。直接劫杀。
等张允真终于从信纸里抬起头来看棋盘,一双桃花眼瞪得老大。黑子杀气腾腾,白子丢盔弃甲。
他不可思议地抗议道:“二师兄!!!你不讲武德!!你怎么趁我不备下杀招?”
周静川嗤笑道:“烂棋篓子,我都让了半天了,忍无可忍。没意思,我先走了。”
棋盘一推,站起身便走了。
张问哪有心思去管周静川。直接就回屋准备写回信去了。
结果他搜肠刮肚,写了扔、扔了写,一地纸团。最后也没写出点像样的回信来。
张问此刻很遗憾:“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啊,果然没文化,连个情书都写不来。救命······要是我有手机有网络就好了,随便抄。”
暮色四合,周闻去而复返。
他怕自已不管,张问得饿死。以往住在太医院,太医院管饭,到点就吃;出来住之后,张问这等懒人,时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要是不管他可能会把自已饿死。
周静川觉得自已一颗心操了个稀碎。
“张允真,吃晚饭去。”抬手推开他的房门。
只见地上一堆烂纸团子,走一步都踢到脚。而张问直接趴在书桌上睡着了。
······
弯腰随手捡起一个纸团展开:太子殿下(划掉),萧彻(划掉)······
再捡起一张:直接毛笔画了两个小人手牵手······
好奇心驱使之下,又捡起另一个,展开一看:我亦很想你(大写加粗的划掉)······
周静川沉默了,又把这个纸团重新合上,疯狂揉搓成一团,狠狠丢进垃圾桶里。
就很气。
几步跨到了书桌前,张问趴在臂弯里睡得很香,手里的毛笔掉落了,墨迹沾染了脸颊尤不自知。冷白的皮肤上无端染了一点墨,称在红色的嘴唇边,强烈对比的色彩让人惊心。
这个人醒着的时候总是惹人生气,但是睡颜却异常的乖巧可爱。
周静川心又软了几分,连带着声音都轻了:“张允真。”
趴着的人先是睫毛颤了颤,然后修长的手指动了动,紧接着才睁开了眼。因为困意浓郁,眼睛里像是蒙了一层水雾,张允真懒洋洋地坐直身体,揉了揉眼睛。
然后直勾勾地抬头盯着桌案前的周闻:“二师兄?几点了?”声音慵懒又散漫。
周闻已经习惯他这种所谓“现代”的问法了,顿了顿,说道:“酉时三刻了。”
“啊,都这个点了啊。”张问自言自语道,看了眼满地纸头,决定与自已和解:“啥也写不出来,算了,不为难自已了。”
天下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我男朋友会因为收到我的回信而提早回来吗?显然并不会,所以我何苦为难我自已?
“走叭!出去吃好吃的!”停止思想内耗的一瞬间,张问人又精神了。
周闻指了指嘴角提醒道:“你脸上······”
“啥?”张问以为嘴角粘东西了,本能的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粉红的舌尖飞快的在唇边勾了一下。
这小动作,竟该死的诱人?!
“·······”周静川内心地震。
“怎么了怎么了?二师兄你啥表情?怎么像是被雷劈了?”张问虚心问道。
“你才被雷劈了!!给我滚去洗脸漱口!!”周闻伸出魔爪钳制住了张问的脖子,硬是把他押解到了洗脸盆边。
张问对着铜镜照了一照,才发现自已脸上真的一大块墨水印子。
于是拿起毛巾疯狂擦洗。顺道还漱了口。
“我不就是吃了点墨水吗,你这么大反应是几个意思?”张问不明就里。
“呵呵,你应该多吃点墨水。”周闻冷笑。
“为何?”
“因为你确实,胸无点墨。”周闻说着就拔腿往外走。
“你怎么知道的二师兄?你是不是偷看我写的信了?”张问蹭蹭蹭地跟上。
周闻无话可说,他确实看了,还看的很气。于是脚下走的步履生风。
张问巴巴地在后面追。
他忽然觉得肚子饿,又换了个话题问道:“咱们今晚吃什么?”
“去西市永兴坊吧。”周闻放慢了脚步。
张问终于追上了他家二师兄的脚步。
盛京的万家灯火刚刚点上,皇城外的卫河边风拂垂柳,水面上的画舫里乐声阵阵。
张问忽然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他与周闻肩并肩,手肘戳了戳对方:“二师兄,我忽然有种奇特的感觉。”
“什么?”周闻侧目望着他。
“就,咱俩像是把小日子给过起来了。”张问笑道。
这话对张问来说就很稀松平常,他前世跟大学室友或医院科室里的同事,一起放学下班的时候也会开这种玩笑。
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周闻听在耳朵里,觉得异常的舒心。
这话好听,他爱听。
于是周闻默默地决定,今晚要带张允真去吃他最新发现的那家拉面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