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招月和庄主的对答触了一下东仙教掌事,她敏锐觉察到了一个了解秦招月的新切入口。
她不再围绕秦招月本身而发问,反而聊起了旁的事,比如辛苦耕作的农夫、寒窗苦读的学子、闺中待嫁的女子。
她说农耕无尽缘,秦招月便答粒粒皆辛苦。
她说学而优则仕,秦招月说知识改变命运。
她说郎骑竹马来,秦招月就说少女情怀总是诗。
甚至不需要太深入,另类的思维在阅人无数的东仙教掌事眼中特别得就像夜色下的萤火虫,只要稍微走近,就十分显眼。
她与秦招月笑聊了许多,谈起世间琐事,秦招月的态度就很诚恳,不再满嘴胡言,她因此窥见了不少秦招月眼中所观的世界。
琳琅就是单纯来看风景的,他喜爱此处的风光旖旎,因此跟庄主很有话题。
到最后就是琳琅和庄主在前面边走边聊,东仙教掌事与秦招月谈笑风生,狸花打着哈欠跟在秦招月身后,剩余的东仙教弟子们自已在边上玩。
在洽闻山庄等待九道门成员到齐的期间,东仙教掌事与秦招月的关系愈发热切起来,俩人甚至在廊下共抄了一份祈福来年丰收的文书。
东仙教掌事瞥了眼秦招月方正但毫无笔锋的字,调侃道:“秦楼主年轻有为,这字迹也别有风味。”
秦招月闻言撂下了笔,坦然道:“是差了点,所以剩下的你抄吧。”
东仙教掌事是位气质和善的妇人,她笑了笑,将手里的笔也搁下了,道:“秦楼主不善动笔,才是要多练练。”
认字和不认字的差别很大,秦招月对字体结构熟悉,落笔也不生涩,只是对字法行运不娴熟而已。
所以东仙教掌事判断她是读过书认识字的。
但她写字时的不娴熟又透露出根深蒂固的意味,似乎她从来没有修习过书法。
而类似的矛盾充斥着她的全身。
例如用餐时,山庄安排的膳食多为山珍,用料昂贵、味道鲜美,介绍时秦招月对菜肴稀奇赞叹,但品尝时又习以为常。
仿佛比起味道,食材本身的价值更让她诧异。
将这种感觉延伸,就好像她吃过这些东西,只是从前不曾意识到它们的贵重。
秦招月往廊座一瘫,懒洋洋地摊开四肢,眯着眼感叹道:“阳光真好啊。”
东仙教掌事对她的不接话并不生恼,经过这几日的相处,她已经了解了秦招月的部分性情。
说好听点是自我,说难听点是倨傲。
她不爱看人眼色,会通过毫不掩饰的撒谎敷衍和搪塞让对方先低头,那么发生争执时,她的反应也可想而知。
在与她交谈的过程中,东仙教掌事发觉她不通经典,掉书袋的话她一概不接,像是不曾读过些书。
但她又不似白丁那般愚钝,事理人情她都知,心智清明,甚至有时显得超然。
东仙教掌事试探着去问她当下的朝政和民生,她完全不表态,可与她眼神对视时,见的却不是茫然或疑惑,而是不必思索的了然。
那一瞬她便知道她的不言语更多的是不愿透露,而非无话对答。
种种叠加之下,东仙教掌事也开始怀疑起秦招月的来路,她想不通什么样的地方才能够养出秦招月这样的人。
莫非真是海外异族?
可她面容半点不见异族特征,对本土的文化也并不排斥,不仅识字,口音也还带着点南方特有的黏糊。
若说哪一派最有资格评价异族人,除了东仙教就别无二选了。
玄珠龙女教就是外来教派。
最开始的时候只是从一艘航船上下来了四五位黄发浅瞳的异族人,后来沿海的村落里都供奉起了龙女神像。
彼时东海十六仙之名虽早已传遍,但还未有东仙教,而百姓对教派之事懵懵懂懂,谁给好处谁有名声就信谁,待到东仙教起势归拢信众时,便与龙女教爆发了激烈的冲突。
他们两家互为头号大敌,彼此争了几十年。
虽然先后在天山派栽了跟头,但双方生不出哪怕一丝的同仇敌忾,惺惺相惜,彼此仍然互为对方暗杀榜的榜首。
由于东仙教与龙女教之间的渊源,所以她从第一次接触秦招月开始,就不相信秦招月是异族人。
在她看来,秦招月分明就是个本土人士,只不过性情与众不同罢了。
冷玉从一旁的栏杆上重新绕到了秦招月身上,细细的蛇尾缠在她颈上,脑袋从她的衣袖口往里钻,然后被她一把拽住往外拖。
白蛇在她手上就是根圆润粗胖的绳子,甚至能被她拿在手里打个结。
东仙教掌事看着与蛇玩耍的秦招月,笑夸了一句,“这白蛇倒是有灵,与你极为亲近。”
秦招月摸了摸蛇脑袋,把蛇尾巴拽下来绕在手腕上,热情邀请东仙教掌事来摸,“是吧,它很可爱,要不要来摸一下。”
蛇盘在秦招月身上,脑袋低伏,竖状的瞳孔仍然带有兽类的冷峻,它盯着靠近主人的陌生人,态度顺服之中又蕴含着蓄势待发。
掌事探手在它尾部摸了一下,冰凉柔软的触感让她有一阵不适。
“上次那个故事掌事还没有讲完呢,今天可以继续了吗?”
自觉已经写了祈福文书,还给对方摸了蛇尾巴,提供了足够陪伴的秦招月,开始无视后半截没有写完的文书,向对方提出了请求。
掌事于是将文书卷起压好,在秦招月身边坐下,继续给她讲起了渔民出海时偶遇水下鬼怪的恐怖故事。
东仙教掌事能跟秦招月建立起友谊是有理由的,她曾在育儿堂当差多年,抚养过的孩子成百上千,最擅长讲些稀奇古怪的故事。
秦招月津津有味的听她讲,只觉自已在听有声书一般,等九道门成员都到齐了,能召开会议的时候,她已经与掌事熟悉到可以不带狸花,俩人独处了。
东仙教各主事都曾递信给掌事,询问她对观花楼有何策略。
他们曾商讨过,若观花楼只是天山派捧起的傀儡,那就在观花楼发家之前将他们摁灭。
但以现今情况来看,掌事觉得他们对待观花楼需要谨慎一点。
一个身材高挑皮肤白皙,读过书有见识,对农务陌生的女性,即使刨去外在条件,仅看她个人,也不是可以轻视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