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思哲脸上的笑容很淡,几乎没有,他嘴里叼着一支没有点火的烟,但肖衡却仿佛看见了被风吹得四分五裂的烟雾。
他叼着烟的样子,很有几分沈南的粗犷气质,但这其实是一种欺骗性很强的错觉,因为周思哲整体上——其实是一个书卷气很浓重的人。
很少有人知道,周思哲和梁眷烟除了互为对手,还惺惺相惜。
意气风发的梁眷烟身后,永远有一个周思哲作背景。
梁眷烟被留在18岁的夏天,周思哲也在有梁眷烟的那条道路上迟迟出不来。
他声音很轻地说:“确实是好久不见了。”
他看着耿叶,目光从额头扫到眉眼,再到鼻梁,最后停在下颌上,目光宛如在看一个情人一样深邃忧伤。
如果不是肖衡事先对他有了了解,估计会以为他是耿叶招惹的又一个......伤心人。
他把烟抽出来,是很豁达的动作,但是他又用有些微茫的语气说:“得有十几年了吧。”
周思哲高考之后出了国,这是耿叶最后得知的情况。他在很多年的时光里,特意避开周思哲这个名字。
但总有避不开的时候,每年的校友聚餐,偶尔对高中老师的拜访,这些人总会不厌其烦地讨论当年的事,讨论当年的怀英中学后来再没有出过那么有天赋的学生,讨论天资聪颖的两个人最后一个匆匆离开,一个远赴他国,几乎不曾回来。
“什么时候回来的?”耿叶问。
周思哲点火的动作一顿,火苗在风里吹得歪七扭八,倏地熄灭。
“刚回来。”
耿叶眼角扫向从洗手间走出来的姑娘,又问:“女朋友?”
周思哲反应了一会儿,才哈哈大笑着说:“朋友的妹妹,托我照顾一下。”
耿叶没有问为什么朋友的妹妹会和你看电影的时候坐情侣座,为什么朋友的妹妹你要帮她拿包......
他最后只是笑笑,像是完成某个任务一样说:“这么多年,还是一个人?”
烟雾升腾,迷蒙了周思哲的眉眼,他在烟雾里说:“谁知道呢。”
语气和高二那年耿叶在去往食堂的路上听到的分毫不差,迷茫又事不关已的冷淡。
天才的喜欢是什么样子的,耿叶很难体会到,但梁眷烟不止一次说过——“我们没有交往,但精神紧紧倚靠、交织、融合,这是最好的状态。”
如果两个人的精神汇合在一起,那么抽离理所当然是一件需要很多时间冲刷的事情。
女孩这个时候已经走到周思哲身边,看见他对面站着的两个人表情有些吃惊,眼神来来回回转了几圈,最后问周思哲:“你朋友啊?”
周思哲笑了笑:“一个校友。”
“那一起去吃宵夜啊,我有点饿了。”女孩目光看着耿叶,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期待。
耿叶刚想说话,手机这个时候响起来。
他抱歉地对着女生笑了笑,转身接通电话。他一开始的神情是平淡的,但紧接着,不知道电话里说了什么,他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嘴角绷得很紧,手掌在微微颤抖。
这期间,女生一直在和肖衡说话,好奇的问两个人是不是一对,说什么真羡慕之类的暗示。
可惜周思哲宛如一个木头桩子,不但没有接收到女生的暗示,还一直盯着耿叶的背影,眼神总像是在透过他,看什么别的人。
他那双眼睛昏沉沉的,又好像灰蒙蒙的,就像即将下雨的天色。肖衡一不小心和他对上,就莫名的心里闪过一丝悲伤。
“不好意思,不能跟你们一起吃宵夜了,工作上出了点意外。”耿叶说这话时极力保持冷静,但他手上青筋暴起,几乎要把手机捏到变形。
周思哲兀自看了一会儿,才说:“没事,以后还有机会。”
坐上车,耿叶试图保持冷静说:“我先......”可是他刚张开口,就几乎说不下去了。
肖衡:“我和你一起去。”
耿叶看起来很不对劲,像是知道了某个重大的、难以置信的打击。他的这个状态让肖衡非常担心,事实上如果不是耿叶坚持,现在坐在驾驶座上的人应该是肖衡。
耿叶沉默着看了他半晌,眼里一直有某种呼之欲出的难过即将破壳而出。就在肖衡以为他会在下一秒流出眼泪来时,他重重地闭上了眼,睁眼时眼底清明了许多。
他点点头,说:“好。”
私家车开出电影院的停车场,在拐过了两条小道后汇入主道路,15分钟后从主道路离开,绕进盘根错节的大街小巷里。
离得很远的距离,肖衡听见了警车的鸣笛音,救护车的呜哩声。车开得近了,他才听见嘈杂的人声,喇叭声......
一个精干的、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从人群里挤出来,他此时有些狼狈,头发耷拉下来,西装皱皱巴巴,下巴上似乎沾了一丝殷红可怕的鲜血。
他赤红着瞳孔,眼底都是血丝,抓着耿叶胳膊的力道很重,揪得那一片布料都变了形。
陆丰张口,带着哽咽:“死了。”
耿叶这个时候已经平静了,眼底有一种“早就料到了”的宁静。
他朝陆丰点头,掀起警戒线走进去。前方不远处的水泥地面上,有一摊鲜红的刺眼的血色。
周围的空气仿佛瞬间被人抽干,夜色弥漫着无边的血红,刺骨的寒风呼啸里,一个年轻的、总是低着头、穿着放在人堆里根本看不出来的体桖牛仔裤的女孩缓慢地从楼里走出来,背着她心爱的中间有一个笑脸的白色帆布包,一如往常一样,擦过耿叶的肩膀,走向远方。
他再一次,和这些勇敢的孩子短暂的相识之后,目送她们走向来时的路,回到她们原本待着的世界。
周围声音杂乱,却有一个主题:
“哎哟,这下子老鹿家那两口子不容易了。”
“好好的,一个闺女就这么没了。”
“作孽啊。”
警察、医护人员很快退去,如潮水一般,匆匆忙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