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肖衡跟着到了医院，处理了死者的后事，才发现，围观者嘴里“不容易的老鹿家两口子”根本连面都没有露。
直到后半夜，一个风尘仆仆的二十来岁年轻人才匆匆赶来。
他似乎很想露出一个善意的、感激的微笑，但是医院里消毒水的气味，焚化炉里熊熊燃烧的大火，空气中的烧焦味，都让那个刚露了点苗头的微笑很快沉寂下去。
火光燃烧着倒映在年轻男人的眼底，他整个人都在发抖。
耿叶走过去，拍了拍男人的肩膀，没有说话。
男人声音嘶哑，像是在对耿叶说，更像是在对着空气中某个不存在的人说话:“她从小就喜欢跳舞，十岁那年，妈妈丢了工作，她从舞蹈室离开。18岁那年，她为了......”
他哽咽得不像样子，没有办法再往下说。
——鹿小文，一个热爱跳舞的女孩，她平生最大的梦想是妈妈能够夸一夸她，哥哥能够攒到娶嫂子的钱，爸爸可以少喝一点酒。
“谢谢你，耿律师，真的，谢谢你。”他泪流满面地对耿叶鞠躬，耿叶躲开了。
肖衡和陆丰站在一起，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此时已经很晚了，按平时的点，这个时候肖衡已经进入了深度睡眠。但他今天却一点都不困，理智告诉他生活就是这样，总会出现很多可悲的事，但感情告诉他他现在很难过，为了一个陌生的生命难过。
他甚至做不到上前去安慰耿叶，只能安安静静地站在一边。
医院的地板亮锃锃的，白炽灯明亮冷漠，照得所有的人恍惚间都失去了颜色，只留下一抹淡漠的白。
肖衡回到家已经是夜里两点，他的身体和精神都极度疲惫。
“就在我家将就一晚上？”他站在车门外，看着耿叶。
耿叶凝视他很久，突然很轻的，可以说得上是一纵即逝的笑了一下，“不了。”
肖衡回视着他，良久，关上车门。
他刚退开一点距离，私家车扬长而去。
肖衡垂下眼，心想他还没有跟耿叶说不要难过。
耿叶一路上开得很快，几乎是带了一些发泄的意味，以往半个多小时的路程，今天只花了十几分钟。
鹿小文是耿叶遇到的第三个案子胜诉以后，猝然离开的人。
她胆小，不惹事，是人们口中经常听到的“乖乖女”，她唯一的坚持就是跳舞。一个多月以前，她还和耿叶计划着去伦敦，重新追求她一直放不下的舞蹈路。
她说起这些的时候，眼里熠熠生辉，一如她在跳舞的时候，全然颠覆了她以往的形象。
“哥，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耿静站在吧台边喝水，她看见耿叶还往他身后探了探，没看到其他人瘪了下嘴，说:“肖衡哥没跟你一起回来啊？”
耿叶路过她，一步不停。
砰的一声关上卧室门。
耿静愣住了，嘟囔一句:“这是怎么了，吵架啦？”
想什么来什么，她回到房间，因为耿叶的不对劲而清醒过来，拿起手机准备刷刷视频时，正好看见肖衡给她发来消息。
肖衡:阿静，你哥回去了吗？
一只小可乐:回来了。肖衡哥，你们吵架了吗？
肖衡:我们没有吵架。
一只小可乐:我哥心情好像很差，你们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肖衡:是他工作上的事情。
耿静突然一怔，她想起了什么，猛然坐起来。
手摸到门把上被冷得一个激灵，耿静顿在原地，转身回到床上。
一只小可乐:哦。
肖衡得知耿叶安全到家以后放心不少，洗漱完上床倒头就睡。
耿静却迟迟睡不着。
她想起来很久以前，耿叶还在读高中的时候，有一天也是阴沉着脸回来，一声不吭地把自已关进房间里，整整待了五天。
任凭耿静在外面敲破了门，耿叶在里面全然没有一点儿动静，就好像里面根本没有人。
后来就是他从房间里出来，捏着她的脸跟她说:“你哥我不去当兵了，我决定做一个伟大的律师，高兴吧？”
耿静高不高兴不知道，爸妈应该是挺不高兴，无论耿叶是当兵还是当律师，都没有走爸妈为他准备好的路线。
爸妈一辈子扑在工作上，积累的财富需要有一个精明的继承人，可惜耿叶不愿意，耿静不喜欢。
兄妹俩都十分排斥，他们从小笼罩在父母常年不在家的阴影下，对父母留下的东西可以说是退避三舍的。
耿静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时候，耿叶像往常加班到很晚才回来一样，拿了睡衣，匆匆洗了个澡，没有倒头往床上躺，而是去了书房。
他关上门，点了支烟，在烟雾缭绕下处理起堆积了好几天的工作。
第二天耿静起床，房子里静悄悄的。他们这个小区隔音做得很好，只要不是有人在下面放鞭炮，寻常的说话声是一点听不见的。
卧室开了一条缝，耿静推门前敲了敲门，没有人应，她等了一会儿，才推开门。
被子严丝合缝地盖在床上，窗帘拉开了一条缝隙，早晨的阳光从那里钻进来，照得整个房间暖洋洋的。
耿静打量了一下卧室内的陈设，暗嘟囔:“人呢？”
“咳咳咳......”
耿静一惊，立刻转身，声音是从书房传来的。
耿静走到书房门口，敲了两下门也没等她哥的答复，径自推开来。
紧闭的房间里烟雾缭绕，到处都弥漫着二手烟的难闻气味。
耿静皱着眉，捏着鼻子:“耿叶，你不想活了？”
耿叶在烟雾中抬头看了她一眼，声音平静:“出去。”
耿静非但没有出去，反而走进来，直接走到窗户旁拉开窗帘，打开窗户。屋内的味道实在是一言难尽，她把鼻子凑到窗外，狠狠吸了一口新鲜口气。
“耿叶，你能不能成熟一点，不要工作一遇到什么事情，就糟蹋自已的身体。”耿静愠怒地说。
耿叶看着她，恍惚意识到妹妹长大了。
要是放在以前，她最多是拍着门，哭喊着让他出来，或者让她进去。
耿叶轻微一笑，“哥没事，去买点早饭，哥饿了。”
耿静看着他，好像在判断他话里的真实性。
良久，她败下阵来，“等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