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过后,小巷里还残留着青砖被砸碎的灰屑。灰尘飘飞,男人揉了揉被刺激的鼻子,喷嚏打散了巷尾的宁静。泥巴沾满的手在衣服上随意翻蹭两下,瞅着巷外绣着金纹的衣摆飘过,男人连忙捧着缺了一角的土碗连滚带爬摔在停留的鞋旁。
“大,大哥!行行好!给点钱吧!”匍匐在地,男人只看的到那双奇特的高帮靴,不管怎么看都很有钱。
靴子的主人一动不动,天上又飘起了细雨,他不紧不慢的撑起随身的雨伞,雨丝顺着伞面滴落男人乱蓬蓬的鸡窝头里。
“你为何乞讨?”
男人难以理解这些大人物的问话,他饿得发慌,大脑剩下的能量只够他胡乱倾诉起悲惨的遭遇:“没法啊,没天理啦!地震把房子震垮了,爹妈老婆一村子都死完了!派来救援的机械部队都他娘的混蛋!踩了庄稼河也干了,活个屁!”
静悄悄的,怒吼声埋葬在越发磅礴的雨里。挺好的,男人想,至少这个少爷不像其他人一样嘲笑自已。
很久之后,男人又听见了那道清澈的声音:“我家有份工作,你可受得了苦?”
“工作?好啊!受得了,受得了!还有什么苦是俺受不了的!”
「西城医院,地下秘密实验场」
风望提着随手买来的盒饭,踩着黑暗的过道里横七竖八的尸首走进最后一间小屋。不知道被腐烂味熏染后的饭菜味道如何,他只看清了骨瘦如柴的男人从床上爬向桌子时的饥渴。
他寻了处还算干净的椅子坐下,前不久被他带回来的男人正在享用最后的晚餐。那人手上没有力气,盒子里的菜被翻倒,筷子啪嗒落在地上。
“不必逞强,你已经连握筷的力气都没有了。”风望耐心的出言提醒,男人无力的坐倒在地上,一头靠上床沿砸疼了也没感觉。
“当初跟我走,可是后悔了?”
“啊……”男人想咧嘴笑,却只能把干瘪的嘴唇扯的生疼,“没有……来不来都是死路一条。”
“我未曾给你的门上锁。十天前,你有机会离开。”
“走?俺能去哪啊?”
此时此刻,风望有些分不清男人是不是受了体内火灵核的影响,他的眼神灼灼,燃烧的却不是希望,更像是苦难的折磨。
他只是一个被高速发展的社会抛弃的普通人。
风望大肆进行的木火双灵核的适配性实验,韩家那些人树大招风,反倒是这种他连名字都忘记问的小人物才是实验的主体。
这样的人,无梦眠很难追查到。
“你……”男人嘟哝着,“是个彻头彻尾的魔鬼……”
风望沉下思绪。是啊,他当然是魔鬼,是拿近百人的生命做人体实验的恶鬼。如此说来,自已是不是该被无梦眠那群追杀他的天使就地正法呢?
“命运如此。你可以选择,受折磨而死还是……”风望边说着起身向男人伸出手,他清楚男人的身体被他植入的灵核折磨的已经到了极限,死亡近在咫尺。
人类向来软弱,他这才恩赐男人最快的解脱方式。
“啊啊,实验……”
“失败了。你是最后一个失败的试验品。”
这场注定失败的实验在喻泽绫被风望带回风家时启动,于此刻终结。兄长,大概会对我失望透顶吧。
意料之中的,男人颤巍巍的搭上风望的手,温热的火灵流淌进男人的脉络,侵蚀着他最后的生命。
“恶鬼……”
人间最不缺的就是恶鬼。男人斜倒在床头柜边,身躯抽搐着,眼白翻起,死亡已至。风望沿路返回,脚下绽放的火苗在背后交汇成火海,燃烧着罪恶的尾声。
到此为止吧,无法理解恶的天使,最好怀揣你们那高尚到失真的理想滚出我的视线。
「一天前」
「灵界,螣城」
“咔、咔嗒…”修理声不断传出,零件散落满地,机械的头骨终于在金灵的辅助下和身体重连。
“啧,真麻烦……”修理者的手上动作不停,“月渎碎片没拿到,人也找错了,差点还折了一台机械。”
机关鸟扑棱着翅膀从门缝里挤进,颠簸的落到他伸出的手背,由微型机械炮口构成的指尖轻弹,折下一段过长的电线。
“嗯嗯,让我看看,”提取出机关鸟眼睛里的传讯,“是大人给的新零件还是那家伙终于死在自已的「嫉妒」里了?”
传讯解析完后,扶着机械脑袋的手停下动作。
“哦?是意外的联系人呢……等等!你先别走。”
机关鸟歪着脑袋小跑到他身边等待吩咐。
“对,就是这里,”他惊喜的低下头,手抚上机关鸟的翅膀,“需要……你翅膀上的机关。”
“嘎!”尖啸戛然而止,一边的翅膀被对方的机械手毫不留情的卸下。得到了期望的物品后便不再理会它,机关鸟颠簸着爬向门口,没走几步残躯就因为电量泄露动弹不得。
修理者始终未抬头,他全神贯注于手中的作品,直到机械体新的头部完全适应躯体。
“完成了,嘻嘻,万象森罗一定会喜欢这具新身体的。”
「灵界,螣城,风家」
闲来无事,喻泽绫从风望的书架上随手取了一本书,悠然自得地窝在单人沙发里,全然不似俘虏的模样。
钟表嘀嗒,时间流逝,日影倾斜。门被轻轻推开,映入风望眼里的即是暮光之下的人柔和的神色。喻泽绫察觉到他的视线,神情微愣。
“风望?”
在喻泽绫有些疑惑的目光里,风望脱下被火焰燎过的外衣,径直坐到沙发扶手上,一股脑地埋进喻泽绫的怀里,手中的书被撞落在地。
“兄长……”风望闭上眼睛,感受着喻泽绫颈间平稳的脉搏,“对不起。”
在风望记忆里,喻泽绫很反感和他的过度接触。他只能以舒解为由,去拥抱、去亲吻,妄图成为占有对方的虚妄的恋人。唯独今天,他没被推开,在余晖的加持下,喻泽绫的侧脸看起来柔和了很多。
不自觉的,风望加重了拥抱的力度,生怕下一秒抬头怀中人就已不在。喻泽绫明显感受到风望的异常,虚悬在他腰后的手抬起轻拍着背部。
“出什么事了?”喻泽绫尽量让自已的声音听着平静。
“差一点就能拿到的变异灵核,中途被人毁了。”风望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不知名的子弹裹挟着金灵刺穿灵核。本该取下敌方首级的飞针也被人挡下——那是曾经覆盖在喻泽绫身上的冰冷气息。
喻泽绫哑声,有他放在外界的人偶,他比当事人更清楚这些。停在风望背上的手有些冰凉,他有些担忧接下来的发展,尽管那是他规划已久的结局。
最终,斟酌而出的话依旧会刺痛这孩子的心。选择,本就如此残酷。
“没关系,我本也不强求那一颗灵核。”喻泽绫狠下心,肩上的人如预料中地微微颤抖着。
“兄长,”风望压下声线,“你是知道的吧。”
风望知道喻泽绫在听,沉默的气氛蔓延,淹没了刚才的宁静。风望凑近喻泽绫病态苍白的脖颈,自顾自的说下去:“你明明知道,只要得到那枚变异灵核,兄长就能更好的适应火灵核,也不会再这么痛苦。”
在喻泽绫被带到风家后,风望原本进行的人体实验就变了模样。起初,这在风望眼里只是为那个家伙供给数据的实验。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发现了喻泽绫渴望舍弃羸弱的木灵核的心愿,开始不顾一切的为他重植火灵核。但重生的路上充满苦痛,每一次喻泽绫因为灵力排斥而疼的痉挛,他都无比自责。于是他开始给实验品植入木火双灵核,以求得缓解排斥的办法。
这无疑影响了那家伙的实验进度。但这份爱意,早已超脱亲情的桎梏。风望不明白,为什么自已的付出喻泽绫都视而不见,为什么他只关心韩澄澜的死活……被金灵穿破的手心还未完全痊愈,此刻又隐隐作痛。
哪怕这些都是你的算计,为什么事到如今我仍然求不得半分怜爱?
蛇的尖牙刺破肩颈处的皮肤,喻泽绫吃痛闷哼,下意识推开风望,渗出的血液被风望蹭走,在他的嘴角留下绵长的血痕。
剧本的走向无并无偏差,但他没来由的从风望低落的眉眼里觉着心痛。他把这种悸动定性为“久违的亲情”。真够可笑的,你永远无法成为我的至亲,因为你只一个可有可无的切片。
趁着风望的空隙,喻泽绫捂着脖子起身,状若无事。
“兄长今天无需疏解吗?”
“不必了……!”
毫无征兆的,手臂被人拽过,脖子上的咬伤裂开,疼得喻泽绫头脑一片空白。风望松开拉扯的左手,当喻泽绫松了口气时,已然超越思考的右手已经掐上了他的脖子,将人抵在墙上。
“咳!”伤口被牵扯开,一缕鲜血顺着手的轮廓滴落在风望的鞋尖。
窒息感蔓延,张口呼吸无果,喻泽绫似是无助地盯着突然发疯的风望。
“为什么他就能得到兄长的偏爱?”
名为「嫉妒」的引线早已埋下,此刻被喻泽绫的无动于衷引爆。当风望的理智回归,惊觉着松开手后,喻泽绫因缺氧而狰狞的表情才得以缓解,无力地跌落风望的怀里。
【是啊,我真的好嫉妒他。】
【为什么不多看我一眼呢?】
【兄长。】
纷乱的思绪侵占了风望的大脑,无法思考,他似乎想清了一件事。
喻泽绫被拦腰抱起,也许是因为窒息没能反抗。或许是错觉,今天的兄长,沉默的时间格外多。
当脊背撞上柔软的床垫,喻泽绫合上眼睛,只留给风望一张微微发紫的脸庞。
他平静的表情仿佛在说:『你终于想起来了,名为「嫉妒」的切片』
那脖颈上还有拜自已所赐的指痕和渗血的伤口,风望这样想着顺手扔开碍事的被子,握着喻泽绫有些细削的手腕将人彻底压在身下。
“兄长。”手腕被反扣在头顶,温热的呼吸扑面而来,弄的喻泽绫脸颊微痒,反而有了几分血色。细碎的额发被轻柔的拨开,他并未反抗风望的动作,“不看看我吗?”
很少有“恋人”的前戏如此安静而躁动,仿佛这只是一场属于风望的独角戏。他把沉默视作默许,吻落眉间,感受着细眉的微皱,一寸一寸的刻印在眼尾、脸颊、唇角……直至滑到扭曲的伤口,恶趣味的吮吸一口血液的腥甜。
喻泽绫被禁锢的手腕颤抖,偏生力气大不过对方。风望腾出一只手伸进他松垮的衣领,却突然被他另一只没被握住的手制止。如汪洋般的眼睛终于睁开。
“现在停下,还来得及。”
“兄长现在的样子,很可爱。”风望的手凑到他的嘴边,强硬的撬开唇齿入侵他的咽喉。指尖的钝痛袭来,喻泽绫的牙上浸染了血色。
他都快忘了,兄长和他是同类啊。浅蓝的蛇瞳被艳丽的血红覆盖,风望沦陷在这双诡异的眼睛里,不顾手指疼得发麻,用指腹捻着他的舌尖,滚烫的血液在彼此之间起舞。
疼痛刺激着喻泽绫的神经,他甚至没察觉风望什么时候在侵蚀他体内所剩无几的木灵。这一次的疏解,风望做的更加决绝,仿佛是给他乖乖配合的奖励。
火红的眼眸蒙上氤氲的雾气,乏力的指尖在虚空中胡乱的抓着。风望伸手和喻泽绫十指相握,虔诚的亲吻着他的脊柱,感受着自已体内热量的流失。
“这些,不就是兄长一直期望的。”
“……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长发遮住喻泽绫的脸庞,看不清表情。
“我知道。”风望俯身用尖牙轻咬留下一道只属于他的咬痕。
“你……会死。”
“……嗯,兄长不必心疼我。”风望突然弯起眉梢,“从兄长接受我的那一刻起,我就明白的。”
“我知道,”
【你和另一个我也如此过,】
“我无法得到兄长的全部,你会逃跑。”
【我恨着能拥有你的人,只想在韩澄澜之前拥抱你,因此我想起了自已的名字】
“但我想到了最好的办法,”
【我只是名为「嫉妒」的切片,我只是被人利用的工具】
“我能让兄长拥有我,全部的我。”
【切片从本源处继承了记忆,被你利用的我,心甘情愿】
“疯子。”喻泽绫趴在风望的肩头,阖上眼睛。
“你也没好到哪去,兄长。”
『扭曲的爱意,也至死不渝。名为「嫉妒」的切片,也终于在既定的命途上走向毁灭。』
喉结、锁骨、腰腹、手心……他不断的游走亲吻喻泽绫的全身,绵长的痕迹构成一道道死亡前的遗嘱: “以后,就要靠兄长,替我走遍人间了。”
夜间的冷风穿过浴室,把已经冰凉的死水掀起波澜。他已经不再觉得冷了,但还是蜷缩在浴缸里,几朵浪花随着他的动作偷溜离开。
身体还有些发热,脖子上的咬伤剧烈动作时还是会裂开。所有的一切都在敲响警钟,提醒他又一次骗去了别人的感情——尽管那家伙是自愿的。
等恢复了些力气,喻泽绫撑着浴缸边缘起身,摸了块浴巾擦干水随意的披在身上。“风望”准备的足够充足:干净衣物,洗漱用品,吹风机,梳子,甚至还有一瓶止疼药。
脚尖踩着湿漉漉的地面,喻泽绫站在镜子面前,注视着自已被吻的红肿的唇,伸手接了杯水漱掉嘴里残留着的腥味。
准备就绪后,喻泽绫捋顺还有些湿润的发尾离开浴室。客厅的灯还亮着,唯有卧室的房门紧闭,沙发上,来人顶着风望的脸盘腿坐着,随意翻阅起之前掉在地上无人问津的书。
“可算出来了,大忙人?”来人的机械手合上书本,看向他。喻泽绫绕了个圈,不想去看那张勾起回忆的脸。
“你什么时候到的?”
喻泽绫的声音有些嘶哑,来人眯起眼调笑到:“你联系我之后就出发了,不过还是来晚了些,错过了一场好戏~”
“KELT-004-F,是你的编号。”
004无趣的摩挲着书封,点了点头当是回应。
“这种切片,你打算怎么处理?”
“还能怎样?有用的回收改造,没用扔垃圾站……”004后知后觉的停下,揣摩起喻泽绫的表情,“你心疼了?”
喻泽绫没理会他,从他手里抽出书又放回最初的书架。004在后面打了个口哨,向喻泽绫伸手讨要东西。
“这些家伙都没意思,我要的呢?”
“夏萧三天后会在人界甘汶市内活动,找不找得到,就看你自已了。”
“夏萧?哦。”004这才想起那是利用万象森罗的人的名字,“但你把人家卖了,就为了从我手里逃走?”
夜风微凉,喻泽绫取下门口衣架上的外衣:“信不信由你。”
“好吧……现在就走?这么急着出去找下一个小情……”
摔门声隔绝了喻泽绫的背影,004不解地抓了把头发,在空荡的大房子里无脑的转了两圈。
“人类开心的时候会转圈吗?”004手舞足蹈的转进卧室里,他站在床边端详着毫无生机的切片。
“哼哼~不错,还算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