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若愚又带酒又带肉,夜闯水西寺,让李十三大开眼界。
他严肃地拒绝:“佛门圣地,你也敢带酒肉来。”
周若愚毫不在意:“色戒都破了,酒戒肉戒更是破得。”
李十三不认:“哪个破了色戒?”
周若愚指了指门口,笑嘻嘻地说:“你刚才破色戒,是我替你站的门岗,抵赖不掉。”
李十三说:“进了僧门就算破色戒,你进来又算什么?”
周若愚攥起个拳头,仍笑哈哈地说:“能破我色戒的人,还没出生。”
想来也是。
那拳头比石头还硬,除非有人精虫上脑,把脑袋当成了身外之物。
周若愚说完,拿筷子夹了一整个鸡腿,递到李十三嘴边,说:“我家灶上,整个这样的大鸡腿,不是爹爹吃就是我吃,今儿个送给行痴小师傅破戒。”
李十三也并无求佛之心,不过一时困顿于此。
人家一片心意,他便索性接过。
周若愚见了,立刻高高兴兴地打开另外两个食盒。
虾肉鸡蛋馅饺子。
红烧排骨。
周若愚说:“家里只有这两个食盒,所以只能带这些。本想借吴婶家的,又怕你这人孤僻,嫌弃这个嫌弃那个。”
李十三看着随分,其实很不信人。
不是熟悉人经手的东西,再难入口。
在黄柏村做法事的那几天,吴婶没少给几个小和尚做吃食。
他虽客客气气接过,但后来都给了喜娃。
李十三不接话,指着那壶酒,笑着说:“索性连酒戒也一并破他!”
周若愚连忙捂着酒壶,为难地说:“恐怕不行。”
李十三笑道:“你是怕我酒品不好吗?”
周若愚摇着头,解释说:“我在外面等你破色戒,实在太冷,又没有杯盏,就直接…喝了一口。”
还不是怕你嫌弃本姑娘。
李十三恍然大悟,若不是这口酒,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发现她在外面。
他本就滴酒不沾。
只是恰逢除夕,他远遁江淮,身世飘零,难免一时感慨。
又恰逢三重楼的叶非花赶来凑热闹,带来个意料之中又情感之外的消息。
他那个皇帝侄儿李昂已死,另一个侄子颖王李炎和仇公武合谋,秘不发丧,欲取而代之。
虽然在他意料之中,也见惯了皇位厮杀的腥风血雨,但难免生出兔死狐悲的伤感。
他是很想尝试,一醉解千愁是何滋味。
但听周若愚如是说,终是打了退堂鼓。
不提再破酒戒之事。
一盏孤灯,两剪身影,一方木桌,两个蒲团。
简陋禅房,同大明宫的富丽堂皇相比,简直不似一个人间。
可李十三却吃得津津有味。
比他过往二十余年,每一次的年夜饭都好吃。
他每每同周若愚相处,总会觉得皇位拼杀了无趣味,坐上那万人之上的椅子也没甚意思。
就这样也挺好。
他被自已的想法惊住了。
同时也警惕了。
他在周若愚跟前,天然地放松了戒备,所思所想,全然写在脸上。
所以,周若愚立刻觉察到,他的情绪急转直下。
便问:“怎么啦?”
李十三说:“想要撂挑子不干,卷铺盖走人?”
周若愚以为他不想做和尚,便说:“不当和尚啦?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酒肉嘛,不至于。”
李十三摇头,他想撂下的,是更大更重的挑子。
他看着周若愚,耳边却想到了他母妃的话:惹我心乱者,如不能为我所用,只能除之。
周若愚,能为他所用吗?
他不知道答案。
鬼使神差地,他捡了周若愚喝过的酒壶,直接喝了一口。
周若愚没喝过酒,但见她父亲喝时犹如仙酿,便将她父亲日常喝的,装了一壶。
她不知道的是,农人酿酒,度数极高,又辣又醇,后劲也大,不太适合初学者。
好巧不巧,周、李二人都是第一次喝酒。
李十三一口烈酒入喉,如刀剑沿着自已的器官往下走,火辣辣的疼。
她甚至怀疑周若愚拿来的根本不是酒,而是毒药。
周若愚见他表情痛苦,心里反而有一丝侥幸。
喝酒这一块,虽然自已不擅长,但也不见得会输李十三。
李十三捂着喉咙跟周若愚要水。
周若愚见他狼狈的样子,想到了吴婶骂吴叔的那个词:软蛋!
好在她还没有蠢出生天。
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虽然觉得贴切,但总觉得说出来不太合适。
李十三喝了水,终于平复下来,责怪道:“你确定这不是毒药。”
周若愚说:“这酒叫烧刀子,我爹爹每天都得喝。”
烧刀子,果然像燃烧的刀子!
“你们家的东西,怎么都这么烈?!”
周若愚撇嘴:“消受不起就直说!”
这句话换一种说法是:是你不行,就别怪别人。
更简单的说法是:你不行!
据说男人都听不得这话。
李十三难得地较真起来,非要展示自已的酒量。
那酒量,不过也就是一杯倒。
周若愚见喝趴下的李十三,这才想起正事。
可此时,正事是肯定会没办法说了。
她只得把人扛到床榻上。
说扛也并不准确。
男的太高,女的又太小,顶多算是拖。
她把李十三扔到床上。
她担心擅自出村被她的虎狼老爹发现,只期盼周若清能替她多遮掩几时。
又不甘心奔了十多里山路无功而返,还白瞎了一只大鸡腿。
这样想来,越想越不甘心。
李十三睡相文雅,十分耐看,也十分香甜。
更不平了!
她抬起一脚踢在李十三腰上,他拧着眉仍睡得正酣。
她又踢了一脚,却轻了很多,语气仍恼着:“李十三,往里些。给我腾个位置。”
李十三迷迷糊糊地,竟然真的往床里让了让,还拿手拍了拍空出来的位置。
周若愚更是恼火,却无处发泄。
将短刀放在枕头下,气哄哄地躺在床上。
不一会儿,又起来稀里哗啦地找棉被,一床素被,全盖给了自已。
又一会儿,复又起来,心不甘情不愿地将棉被扔给李十三。
自已裹紧了棉衣,背对着李十三躺下。
嘟嘟囔囔了一句什么,很快没了动静,只有均匀的呼吸声。
而她身后的李十三,悄悄地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