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那个学前班有20多人，几乎都是留守儿童。
其中有一个孩子让我印象非常深刻，她是一个女孩子，剃了寸头，块头很大，很胖，脸颊上的肥肉将她的五官挤在一起，看起来十分不好惹。
用现在流行的话来说，她可能是一个超雄孩子。
那时候班上的小孩子有好几个非常顽劣，没事就要去碰一下她，一边说她竟然是女的，一边碰一边说他会打人。
等到那个孩子被摸烦了，挥手打他的时候，他们又真的哭哭啼啼的跑到我这里来告状，说老师她打我。
首先我还会去训斥那个女孩子，告诉她打人是不对的，让她道歉。
但是那个女孩子非常倔强，我让她道歉，她打我，她从来没有向任何一个人道过歉。
她的倔强让我想起了我自已，我有什么错，我凭什么要道歉？
后来我开始有意无意的观察她，很多时候她都是自已一个人在玩。
没有人愿意跟她同桌，她完全沉浸在自已的世界里面，时常笑，偶尔又哭，作业是完全不会做的，教也是教不会的。
我也没什么办法，毕竟我只是学前班，又不是小学，没有什么教学KPI，只要尽我自已的力，他们能学到那就是他们的事情。
那时候我也没什么责任心，因为我也没有把这件事情当做一个很崇高很伟大的事情来做，也没有打算把它当成我长期的一个事业来做，只是得过且过。
后来我就发现了这个女孩子她并不是完全的听不懂人话，她也有喜怒哀乐。
有一天我用了一节课来让大家听她的故事，她已经7岁了，说话还是说不清楚。
智商可能才到三四岁左右，我让每一个孩子都说他们的爸爸妈妈。
这个孩子他说不出来，一个都说不出来，大家都在嘲笑他，我让大家不要再嘲笑他了，我们好好听他说。
终于在他断断续续的表述中，我听出来了。
他的爸爸妈妈嫌她是个女孩子，不要她就出去打工了，又生了一个男孩，她就被扔在家里，跟他的奶奶对他也不好非打即骂。
后来我告诉他，我们都是你的好朋友，以后我们要跟好朋友一起好好相处，不能再打人了。
我先让其他的孩子给他道歉，其他孩子也都真心诚意给他道歉了，他也站起来跟其他的孩子道歉。
道歉时我看到他的眼眶红红的，眼睛里都是泪水，道完歉坐下之后还在不停擦着眼泪。
我递给他一张纸巾，他很开心，可惜我做不了什么。
那个学期结束之后我就不想干了。
因为
我本身就是一个没什么耐心的人，也当不好一个老师。
同时村里的小学也正式开始招收学前班，像我们这种野生的学前班，自然就没有生存的余地了。
放暑假我又回到了加州时光，跟王乖乖一起工作。
店里又来了好几个新同事，其中一个同事叫朱晗，她剪着那年那年最流行的沙宣头。
圆圆的脸，双眼皮，活泼开朗，很爱笑。
因为我是老员工回来没几天就跟他们混熟了。
之后还是一样的，下了班要么就回家睡觉，要是发工资了就出去喝喝酒，AA制去蹦蹦迪。
面对吕云我还是忍不住的尴尬，但大家都心照不宣，也都不再提起我暗恋他这个事。
我也不会再提起这件事情，朱晗很快就跟我和王乖乖成为了好朋友。
整个店面里大家相处的都很好，就像我非常喜欢看的《武林外传》一样，没有心眼子，没有而尔虞我诈。
有人想为了未来努力奋斗，努力拼搏，但也有像我这样不知道未来在哪里，不知道该干嘛的摆烂人群。
在没有利益冲突的情况下，大家一起吃吃喝喝，一点问题都没有。
但出去玩最多的还是我和王乖乖、阿龙、吕云，后来又加上了朱晗。
阿龙和吕云住在一起，我和王乖乖住在一起。
那天晚上我们刚发工资，迫不及待的一人凑了100块，去我们店最近的一个酒吧。
玩完牌、玩骰子、玩完骰子又划拳，很开心，很尽兴，有一种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洒脱感。
我跟吕云的关系也没有那么尴尬了，虽然没想过要表白，但起码能作为普通朋友还能一起玩、一起喝酒已经很不错了。
但在第二天我就改变了这种想法。
那天我和王乖乖还有阿龙还没玩尽兴，途中朱晗说她头有点痛，喝不动了。
我和王乖乖要送她回去，她强撑着拒绝让我们继续玩，她自已回去。
吕云见状说他也喝不动了，要回去休息，我们没再说什么，也没有多想，继续玩。
第二天早上大清早龙哥就给王乖乖发信息，说吕云彻夜未归，我一听脑子瞬瞬间就炸了，急急忙忙的跑到朱晗的宿舍敲门。
希望吕云在，又希望吕云不在。
希望他在，我可以说服自已死了这条心。
又希望他不在，我还能残留着一点点遥不可及的光。
敲门之后是朱晗给我开的门，我假装叫她起床上班然后离开。
我转过身躲在了走廊拐角处。
看到吕云从朱晗的房间出来，我整个人身体抖得像筛子，那一瞬间的苦涩遍布全身。
不是不喜欢短头发的女生吗？
不是不想谈恋爱吗？
只是不喜欢我，不想和我谈恋爱罢了。
我比朱晗差在哪儿了？
一整天上班，我都浑浑噩噩的，王乖乖是一个大嘴巴，阿龙跟王乖乖在一起之后也变得八卦了起来，不停地问吕云昨天去哪儿了？是不是在朱晗宿舍？
吕云百般否认，朱晗在旁边也不多说话，但是肉眼可见的是吕云有意识在疏远朱晗。
倒是朱晗从那天开始，每天帮吕云打卡，每天给吕云打饭，给吕云洗衣服。
做着女朋友该做的事情。
我想到以前这件事都是我在做，吕云每天都要迟到，我每天要开门，是第一个到，所以都是我帮他打卡，现在我连帮他打卡的资格都没有了，心里一阵酸楚。
但吕云却当着全店人的面叫朱晗，不要再给他打饭了，不要再帮他打卡了。
吕云拒绝了朱晗之后，朱晗没多久就离开了。
我每天都活在痛苦中，爱而不得，又无法言说。
只要我跟王乖乖提起吕云的名字，王乖乖就会骂我傻逼。
“人家跟朱晗都……了，你还念念不忘？”
我的思念和喜欢都像被堵住了，无法倾泻，也无法消化。
唯一的方法，就是逃避。
我的朋友青儿给我发信息，
“我觉得你还是要上个大学比较好，你不属于这里，你应该有更广阔的天空”。
我自嘲道：“我哪来的钱上大学，我爸妈也不会支持我的。我不属于这里，我还能属于哪？这个世界就没有我的归属！”
她说：“你只需要问你自已想不想上大学？”
我仔细思考了一下，虽然那时候也不知道上大学能改变我的什么生活，但起码比留在小镇上天天被催着学养猪的好。
“我当然想！”
青儿很高兴，“只要你想，我就可以帮你！”
但彼时青儿也只是一个大学生，没有钱怎么帮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