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昼不断地深呼吸,压抑着自已的情绪。
他走出办公楼,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机——群里的三个家伙想让自已带饭。
Qingdro:有点事,可能不来了
回过消息后他自已都笑了。
其实对他来说,上不上课已经没有什么必要了。
没用。
没用就不去了。
他参观学校的时候找到了一个很安静,很漂亮的地方。
在生活区,那里有一座校内公园,在公园和宿舍楼相接的角落里,有一条石板路铺在草坪上。
它通向旁边宿舍楼的一扇侧门,但这个出入口似乎已经废弃了,看样子很少有人来这里。
而在不远处,种着一棵不算很高大的枫树。
清昼踩过石板,坐在了侧门前的台阶上,顺势靠着那扇门。
他抬头看了看天顶。
枫叶,天空,都是干净的颜色。
这个时节,枫叶还不会变红,满眼的苍翠排在细长的枝杈上,随风舞动着。
日光穿过叶片的间隙,在草坪和台阶上留下摇曳的光点。
树并不算高,但遮住阳光绰绰有余。
这里就是那种,一年四季见不到阳光,见不到人的角落,既看得到蓝天也闻得到草香,格外适合他这种性格孤僻的家伙。
这种,被「删除」的家伙。
他承认自已没几个朋友,列表里都是隔一段时间或者一毕业就会将自已删掉的同学。
但无论谁删都无所谓,疯玉是不可能删他的。
除非自已被【零】给「删除」了——这是唯一能解释疯玉删他的原因。
这样一来他就明白了。
为什么在父母亲的意外发生之后,自已会被列为嫌疑人;
为什么隔天姐姐就去带自已补办各种证件;
为什么自已会被追杀;
……
因为自已根本不存在啊!
杀掉一个不存在的人,让他死于意外,那就是一个膘肥体壮的醉汉随便踢死路边一条瘦弱野狗!
完全意外,而且对谁都无所谓。
他不知道班主任是不是故意把这些说出来的。
但自已一下子就觉得缺失的线索补齐了。
真好笑啊,一个真死的【野咒师】,一个假死的网约车司机,一个经常差点就死的学生。
啊对,还有那个声称“很快就会轮到自已”的老师。
班主任分明是在引导自已往这个方向去想!
世界被【回档】,记忆被重置,能够保留记忆的【天阶念魂师】被逐一杀死。
他不知道班主任的话到底能信几分,但这些东西组合起来就能得到和现状相符的结论。
如果全都是真的,那么所有的【天阶念魂师】死干净了,整个世界也就完了——
不会再有任何反抗【回档】的可能,所有人如同上演末日电影的演员,毫不知情地朝着湮灭奔去。
然后电影结束在末日降临之时。
倒带,重新放映。
所有人都会回来,重新回到经历过的末日。
就像枫叶。
从绿叶到红叶只需要一阵秋风,彻底凋零后也不会就此离开。
只要这棵枫树还在,那每一片绿叶都会重获新生。
既见骄阳,又见雨雪,在自已注定凋零的一生里随风起舞。
他最早的想法不过是度过简单的一生,现在却成了永远不可实现的奢侈。
【回档】是多么禁忌的诅咒,让知道它存在的人活不尽兴,死不彻底!
既然现在做什么都是徒劳,不如就待在这里。
……
“悍匪不回消息,直接去吃饭吧,练一天饿死了,谁等他啊。”
“没想等,纯粹还想练会。”
“那我给你带饭回来。”
“好,那我要盖浇饭。”瑾鸫又看向卫昔年,问道:“你要什么吗?有免费的带饭人。”
“谢谢,但还是不用了。”她撅了噘嘴,又说道,“清昼不是跟班主任去练什么集训来着,但下午的时候班主任来教室了啊。”
“可能在自已练吧。”
卫昔年想了想,忽然站起身。
“抓一下,万一被别的组抓跑了,咱组没【念魂师】了!”
陈震麟感觉她要跑,准备开口想搭顺风车。
但卫昔年手里蓝光一闪,眼前只剩下正在关闭的传送门。
【传送】的终点,是【卫境特殊学院】的监控室。
她跟这里的人都很熟,打声招呼就能看监控。
不多久,确定了清昼的藏身窝点,她再一次【传送】到餐厅,买了两份饭。
但清昼猫着的地方她没去过——虽然那里是公园,但她没靠近过男生宿舍那边。
只能走过去了。
穿过公园,踩上石板。她隐约听见里面有动静,心里松了口气。
看来没跑。
可她在附近扫了一眼,哪里有清昼的影子?
她不由得朝树上看了一眼,不在。
她又看了看周围,发现在宿舍楼和围墙之间,还有一条窄缝,几乎只有一人宽。
只剩那里了。
抱着一探究竟的想法,她靠近了那条窄缝。
果然。
清昼坐在地上,右手抓着左肩,脸埋在肘部,一并搭在右膝之上;左臂下垂,抓着裤腿,放在右脚的鞋面上。
整个人堪堪塞在这狭缝之中,姿势怪异地抱成一团。
他就这样坐着,既不抬头也不出声。
卫昔年怀疑是他听到有人靠近,立刻逃到了这里。
“要出来吗?我给你带了饭,里面比较脏。”
清昼的反应比想象中的要平静很多。他几乎没有犹豫地就站了起来,随后清理了一下手上的杂草就出来了。
“谢谢,坐这里吧。”
卫昔年把饭递了过去,随后坐在台阶右边,给他留了个空位。
然而清昼只是提着饭,站在身前。
“坐啊?”
他摇摇头。
“吃啊?”
见清昼又摇头,她不知道为什么很想笑。
这怎么看都像是在外面浪得太野的小孩被亲妈捕获,站着挨骂的样子吧?
“那我站着,你坐着吃。”
“那还是算了……主要是我完全没想过有人来找我。”
“那下次记得想想,我这个队长可是很关心成员的身心健康的。”
“好的队长。”
清昼贴着最左侧坐下,然后提起饭摇了摇。
卫昔年:?
“没事,这个多少钱,我发你。”
“20,只接受以请客的方式还钱。”
“啊……好。”
“所以是怎么个事?”
清昼皱了皱眉,心想还是没躲掉,只好说道:“害,没啥。因为一些,不是很方便说的东西。”
“你好狡猾喔。”卫昔年有些生气地说道,“我可是为了咱们小队能顺利通过月考才来找你的,真有人能把自已放在犄角旮旯里饿一天啊!”
“你都不怕饿死吗?你知不知道你这个【念魂师】在私底下有多抢手?要是你凉这了,我们三个成霸凌同学的首要嫌犯了。”
“老实点!到底怎么个事?不交代就把饭吐出来!”
“我还没……”
清昼“拆”字还没出来,就被一根纤细的指头指住了鼻子。
“老实了。”
他叹了口气,缓缓问道:“你说,如果自已不存在了,会怎么样。”
卫昔年愣了一下。
本以为会是些牢骚,结果这家伙直接跟自已上哲学嘛?
她扒了口饭给自已补充灵感,想了想说道:“怎么会不存在呢,你只要看得到自已,那就存在;别人看得到,那就存在……别人看不到,说明那是个瞎子。”
清昼笑了一声,又补充了问题:“那如果不是简单的看不看得见,而是记不记得呢?比如有一天醒来,所有认识你的人都完全不知道你,甚至连各种证件也消失和失效,那要怎么办呢?怎么证明自已存在?”
“那太好了,讨厌的人一下子就不认识我了,直接切割;然后重新认识想认识的人,多好的事。”
“有理。可是,之前和自已关系非常好的人现在完全不认识你了,只剩下你记得,怎么办呢?”
“重新认识啊。之前能关系好,重新认识照样的事。”
“就像这枫叶一样。”
她捡起一片枫叶,放在台阶中间。
看见清昼的表情还是怪怪的,她又拿起叶子在他脸上晃了几下。
“每片枫叶都没有名字,但它们都存在于这棵枫树之上。”
“一切只需要一个契机。”
“等秋风来,陌生的绿叶会变成熟悉的红叶,无一例外。”
清昼接过眼前的苍翠枫叶,一时有些失神。
“等吧。”
他迟疑地问道:“等……契机?”
“不对。”
眼前的少女眼含笑意,缓缓朝着自已靠近,随后抬起纤细的手悬在自已面前。
扇了几下。
清昼眨了眨眼,确定没了别的动作后,不解地望向了她。
“笨,等秋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