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
赵教谕扭过头,辨认片刻,又转身胡乱的抬手抹着额前的碎头发。
就为看清楚一点。
待她再次转回来,直面柴善嘉时,终于认了出来。
这是才将入学不久,差点被自已得罪狠了的甲班新生……
而柴善嘉这里。
在窗明几净、光线充足的情况下再去细看赵教谕。
心头微震。
这才过去多久?
此前的两三面,赵教谕此人虽则变脸飞快、媚上压下,实属小人行径。
但她面相并不尖刻。
相反,若非长相亲和讨喜,女学也不会将她放在报到环节。学中的同窗虽说有教无类,来自各种家庭都有。
但,此时的女子学堂,能放闺女出来读书的,都不会是山野村人。
只是,短短月余过去,赵教谕竟从一个一团欢喜、面相极亲切的样貌,瘦成了两颊尖凸,眼底布满血丝,嘴唇干涸得像是黏连在了一起。
更有,她衣衫也脏乱不堪,发丝像许久未梳过,发髻歪斜的堕在一旁。
头上钗环皆无,还沾了许多草屑。
这形容,说她是个乞丐婆子都不为过。
怎么就这样了……
“你们……不是来抓我的?”
她这时迟疑的冒出一句。
柴善嘉干脆从门前走回了霍十二所在,寻了张椅子坐下才道,“抓你干什么?我问你话呢?”
谁知,就这一句。
竟叫她忽的嚎啕大哭起来。
柴善嘉这时也懂了。
恐怕并没有什么主动帮她逃出来。
此前赵教谕的种种疯癫行为,皆是在做戏,皆为了活命。
“……我,我见到瞿大老爷时,他神色与往常大不相同,穿戴上倒没什么特别。”
赵教谕抽抽噎噎的回忆着,又道,“他进来女学时,正是那护院……”
说到这儿,她突然停顿了一下。
而后有些犹豫,吞吞吐吐道:“我方才说得并非全部,那护院也不是那么说的。当时是在夜里,我去催问何时能回家。
那护院说,‘小的不该我们弄,老的弄一弄总没事’,还说‘回什么家,留在这儿能吃口饭,回家只能吃香,多吃一口饭少吃一炷香总是好的’,叫我识相一些……”
柴善嘉和霍十二俱是无言。
霍十二皱眉不语,似在沉思。
柴善嘉则是一脸厌恶,双手无意识的握在一起,用力抠着指节。
赵教谕又深吸了两口气,才继续道:“我正与那畜生争执,瞿大老爷来了。
夜里,亥时初,独自一人,穿一身削薄的绛红春衫,手中握着支竹杖,步子似有些不稳。
我见到他,急忙向他求救……”
“他帮了你?”柴善嘉又接。
“没有。”
赵教谕嘴角动了动,语气古怪,像是埋怨又像困惑,“当时我们身在园子角落的老树旁,他从我们的身边直接穿了过去,就像什么都没看见一样。
我以为我们有过几面之缘,总会伸手救一救的。但没多久,我们就被人发现了,那畜生被拉扯开,我并没有叫他得逞。
我先前不是故意要隐瞒,家中还有姐妹侄女待嫁,求你们千万别说……”
她目光期冀的看向霍十二,等了等,又转向柴善嘉。
霍十二沉浸在自已的世界里,完全走神的状态,当然无应答。
柴善嘉只得道:“放心,不会说的。对了,你确定他穿了绛红色衣服?”
“是,我看得清清楚楚。”
赵教谕得了答案,放下心头大石,安全也有了保障,因此十分肯定的点点头。
柴善嘉懵了。
是瞿纬之疯了吗?
还是赵教谕见了鬼了?
瞿娇是瞿纬之的嫡幼女。
也就说一个并不算年轻的、老父亲被押解进京即将定罪的,家中境况一落千丈,爱女还疑遭不测的……阿伯,大晚上九点多爬到山上女学里去。
还穿了一身红衣?
干什么?是要吊死在女学,诅咒全世界啊?
这怎么听都不正常吧……
“那后来呢?你又是怎么逃出来的,为什么会在街面上?”
先前赵教谕说她逃出来是因为见到了一个人。
瞿纬之。
也就是说,不管瞿大老爷是否主观上帮助了她,她都是因为他才得以逃脱。
“隔日那畜生就没再出现,我心中惊疑,越加觉得不能久留。因此,我成日悄悄观察女学中护院如何轮班,巡视又是怎样进行——”
这时,柴善嘉突然打断道:“那帮女孩子呢?她们在做什么?她们就没觉得异样?”
赵教谕愣了一下道:“并未,成日里似模似样的制香、弹唱,和往常上课差不多,只是更加……旖旎缠绵些?我是说琴曲。”
柴善嘉:“……”
“大约三日后,也是晚上亥时三刻,我寻机逃出来,恰好撞见一辆马车在西角门外的缓坡上,惊慌中我攀住车底,以腰带缚住自已,一路勉强下了山。
只是,那车也不知装的什么,臭得很,一路到了玉带河旁,近酒铺子还是饭馆的地方才停下。
我那时早就藏不住了,在一个转弯处被甩了出来……”
“那你逃出来和瞿纬之有什么关系?”柴善嘉问。
赵教谕道:“我摔在地上动静颇大,但那赶车的丝毫没有停下。依稀间我见到那人也穿了一件绛红色春衫——”
“是瞿纬之?”
“不确定,但应该是?”
……
……
“我要去女学。”
赵教谕被带下去安顿后,柴善嘉对着撑住脑袋半晌不语的霍十二道。
“我要去一趟女学。”
“为什么?”
这日因着结伴去看奶茶铺开业,又遇见“车祸”,再带着人返回,又再经过了长时间探问和来回拉扯,时间已过去许久,都错过饭点了。
午后的日光懒散,人也饿得乏力。
霍十二问为什么的时候,都有气无力的:“你还小,不要掺和这种事。”
“为什么?”
柴善嘉梗着脖子问回去,又道:“你还没告诉我,那时王玉珠说停课的理由,你为什么要阻拦?
你说那里暂住的是甄选出来的闺秀,是要参加浴佛节的,可是真的?”
“你不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