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妈妈见柴善嘉热度退了,服侍她起身吃药喝粥简单梳洗,复又躺下稍歇。
就跟不知情似的,絮絮叮嘱道:“这些首饰都是方才玲珑阁送进来的,正合姑娘这个年纪插戴,奴婢给姑娘都收在妆台左边的匣子里。”
虽才来了一日夜,董妈妈做事却再妥当不过,屋中气象已大不相同。
因此她说什么,柴善嘉只听着。
其实,没道理昨晚上拿回来的东西,今天还要白说一句。
柴善嘉当是为着郭云仙,没想到却是为尤妈妈。
“……好叫姑娘知道,咱们府中的奴才大多是老太太陪房,再就是这么些年陆续买进来些。”
“嗒”的一声,董妈妈扣好匣子,转身倒了盏热茶递给柴善嘉捧着,才又继续道:“这尤氏原是老太太院子里的人,太太嫁来后,做主把身边的丫头,叫作桃蕊的,许给了她家小子。
现在这事闹出来,老太太那边……还可分说。”
董妈妈又为柴善嘉理了理帐子,才凑近低道:“按规矩,这等不顾主子死活的刁奴,就是打杀了也说得过去。只是……”
柴善嘉眉头动了动,捧着茶盅没说话。
董妈妈这一席话,内容还挺丰富。
首先就是府中的奴才多是老太太陪嫁这句,意思她走了的爷爷还是个玉面阿公?赘婿啊?
即便不是,这家也是后发的……
其次,郭梅娘嫁给柴泊秋以后,把身边的丫头许给原配女儿奶妈的儿子。
她想干什么?
郭家这种门庭,身边用熟的丫头总有数,给了谁不好,非要给尤妈妈的儿子……
柴善嘉眼睫闪了闪。
两代主母拼单养出来的蛊,放她院子里猥琐发育、草菅人命来了?
“那叫妈妈说,谁人出面合适?”
董妈妈听她说话如此爽脆,面上的讶异一闪而过,随即,笑容都真切了几分。
她与这位大姑娘实则没怎么打过交道。
这话说来荒唐。
毕竟她是大老爷奶母,而大姑娘是大老爷的头生闺女。
可事实真就如此。
先头那位大太太同大老爷并不是在南都老家这边做的亲,虽也是三媒六聘,可他们这些老家人都没怎么见过。
再听闻时已是香消玉殒,只撒手丢下了这么个弱得跟猫儿似的姑娘。
大老爷回来南都很是消沉了几年。
董妈妈是办老了事的,主人家自已忌讳,没道理她一个当奴婢的去追着问。
再说这位大姑娘。
更年幼时,性子更孤拐些,一不留神惊着了魇着了起不来身,再就这里病了那里痛了,只认奶娘子尤妈妈一人。
故此,这府中谁都不爱兜揽这位姑娘的事,生怕磕着碰着总是场麻烦。
渐渐的,这院子也就不在人眼前了。
这一回,大姑娘能在大老爷跟前告尤妈妈失职,且她稍一提点,就能回过味来。
董妈妈大感欣慰的同时也疑窦丛生。
其实,她在开口提点时就有了准备,若大姑娘听闻不能爽快打杀处置了,便哭闹一场,该如何应对。
可现今这般,却是变化得有点过,莫非真就一夜之间生了七窍玲珑心?或者,这位姑娘一向叫所有人小瞧了?
这些闪念,囫囵转过不过须臾。
董妈妈定了定神,再一次看向比寻常七八岁的女孩儿明显瘦小许多的柴善嘉,爱怜的摸了摸她垂在肩头的细股辫子,有意问道——
“那,若叫我们大姑娘说呢?”
柴善嘉抬头瞥了董妈妈一眼。
什么就叫她说?
她七岁半,她拍板有人听?真叫她说的话……
这位尤姓朋友肯定不能姑息,不能留在她这儿。
奶妈这种职位是越做越大的,这会儿逮着不一口气掐了,往后越久越掐不动,跟丝瓜瓤似的。
但这事不能由她开口处理。
前头的真善嘉,贴贴抱抱只要妈妈,她一来,逮了捆了给我嘎?
不合理也不合适。
像这种婆媳共享刁奴,放随便哪个家里,要处理都是柴泊秋最合适。
再说处置办法。
董妈妈说“打杀了也说得过去”,就是不能打杀了,那么,转岗去公区?去庄子里?
柴善嘉想了想。
她其实不在乎尤妈妈转岗去哪儿,但假使打蛇不死,那么,同犯李儿就也得留下来。
互为掣肘才好。
“姑娘可有主意了?”董妈妈说话的口气明显亲近了几分,还带了期待似的。
柴善嘉张了张嘴,正要开口。
“哟,咱们大姑娘好些了?”
这时,门帘外远远的,有人边走边扬声道。
外头的粗使囫囵回了什么,没听清。
下一瞬,那风风火火的年轻妇人便径直进了内室来。
“大姑娘,给大姑娘请安了,奴婢是在太太跟前服侍的。”
董妈妈面色一肃,适时提醒道:“这是贵利家的,姑娘可记得?她原叫桃枝的。”
“哎哟,两句话就把人底细全抖落了出来,不愧是您!”
贵利家的说笑了一句,继而转向柴善嘉道:“太太特地吩咐奴婢跑一趟,接大姑娘您过去荣寿堂。
老太太和太太正商议怎么处置那尤婆子呢,我们太太说了,姑娘也渐大了,自已院子里的奴才很该您自已拿主意。
做长辈的越俎代庖易添埋怨,再者说,新的伺候人填补进来,也得叫大姑娘您过了目,顺了心不是?”
这话说的,把她架在半天,还显得她多挑剔似的。
这位继母可真不省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