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人”都只是从语冰身边走过,面色死灰,目不斜视,却好像都注视着语冰。这些人都比语冰要高,大多数是男人,也有女人,但是他们的神态动作完全一致。语冰半低着头,保持在不会看到他们的脸又不会撞到他们的角度;她穿着睡衣,在人群中静静地走着,注视感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带给语冰真实的窒息体验。
这个世界是有颜色的,但是在语冰眼里都是灰黑色;那么唯一有颜色的、醒目的就是她淡蓝色的睡衣——她连拖鞋都没有,众所周知睡觉的时候是不穿鞋的——她为了折腾这事几宿没睡好。
我可能很醒目,但是并没有人在看自已。语冰不断地提醒着自已。
这只是梦?这只是梦!这只是梦……
语冰竭力克制着自已,以免发出声来——出声的后果是可怕的——所有人停下脚步,盯着自已看——语冰觉得是以前的话那样自已的心脏会爆掉。
人们走过带起的气流、空气的冰冷,还有自脚底蔓延上来的寒意,无不刺激着语冰的神经;春夏秋冬,无论什么季节,无论什么衣物,睡梦中留给语冰的都只是清一色。
灰黑色和寒冷。
头顶,头顶不是天空,而是压得很近的天花板——在语冰的认知中这天花板和自已的头一样高,可是这不能解释人影们的存在。于是就这样,人影们以一种不可被理解的方式,头在天花板的上方,却可以被看见。
脚下,脚下也不是地面,是什么语冰也说不明白。虚空?虚空,脚下或许什么都没有,又或许有着实质性存在的地板;语冰想要往下看,但是她的头死死地卡在了这个角度;冰冷告诉她:“你正赤脚站在地板上呢!”但是眼睛不那么认为。于是就这样,语冰站在一片虚空上,与人影们接踵擦肩。
这里是哪里?哪里?
这是囚笼,还是往生,还是什么都不是?
我是活着,死了,还是别的什么?
语冰摆臂,但是她的手臂是自已在摆动,没有听从自已的任何想法;语冰抬腿,但是她的腿也是自已在摆动,没有要往哪个方向走的意思。
从着装来看,刚才和你擦肩而过的人可能转瞬间就会又打一个照面,尽管这世界只是一条笔直无尽的道路。
这个世界是虚假的。
语冰认为,是的,她一开始——不知道多久以前,是可以自由行动的;但是如今她已经成了他们,已经融入到了这个整体之中,已经成了世界的一部分。
如果不是每天清醒的19个小时,她甚至不敢肯定她脑子里的东西叫做思考。
梦中的自已是否活着,已成问题。
店长逐渐深入小巷,掏出枪来,什么也没有看到,然后死于失血过多。
语冰现在一点也不怕这个噩梦,那是因为这座宅子里有一个……比噩梦可怕多了的疑似土地公一样的玩意的萝莉控灵体……叫什么来着。
这玩意疑似有着让人忘记她的能力。
迎面走来的那个人和其他人不一样,他的衣服有颜色——是那种让人感觉有颜色的颜色,总而言之,他一下子抓住了语冰的视线。
走过去的,是店长?
语冰想要回头,但是万一店长和这些人一样……她怕和别人对上眼。
“叫姐姐就行了。”甜酱握住了语冰的手——给了她温暖。甜酱脸上挂着浅笑,领着她在人群里走。
走廊没有尽头,但是在甜酱的带领下,走廊很快就有了尽头;这是一个房间,房间没有门,语冰说不清楚自已是怎么出现在这里面的;面前,巨大的犹如棺材一样的东西,上面画着奇怪的符咒。棺材就如此陈列在台阶上,一颗剔透的眼睛一样的灯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凝视着语冰,冰冷透入了她的脊梁,涌上她的大脑。
这是现代科技的产物。
没有理由的,语冰知道这里面是她父亲。她一切的一切的理智都在克制她,但是她做不到忽视这一切。
在这个梦里,没有自由,语冰任人摆布地向前走。
语冰伸出手,走上台阶。一个声音在回荡:“带上它吧,戴上它吧。”
那是父亲的声音,哪怕语冰从未听过父亲的声音;大量阴冷的,不属于她的记忆,涌入她的脑海,在她的脑中盘踞。语冰感觉自已颤抖着,其实没有,这只是精神上的错觉。
那个声音说:复仇。
复什么仇?她不知道。
但是语冰坚定不移,她需要复仇。
甜酱只是看着,口中默念着别的什么,语冰现在听不到。
“这是必定到来的一步。”甜酱深呼吸。
两个人冲进来了,语冰大概没有转身,但是她看得到。
是早上那个顾客和店长。
他们拿着的,是枪吗?那东西看着不像枪。
那个没有缝隙的长方体打开了,它果然是一个容器;一副黑色的面具——是语冰见过最黑的黑色,从其中蔓延开来。他们朝着面具射击,子弹打上去了吗?
语冰不知道,她看到子弹在和面具重叠的时候就消失在无垠的黑暗之中了。语冰像一根钉子一样矗立在房间中央,没有回头地,她看到房间里的人越来越多,那一张张熟悉的可怖的灰色的面孔很快就挤出了这个房间。
面具只是悬浮,面具只是悬浮,面具只是悬浮。
这个面具除了悬浮什么都没干!
语冰凝视着面具,面具凝视着语冰。
深渊?
它漆黑,它没有孔洞,但是语冰看出来,它有四个眼睛,或者说供给四个眼睛的孔洞,“?”字形地排列着。
语冰的脑袋快要爆炸了,她理解了许多不属于她的知识。
深渊?
深渊不是一个东西,而是一个……地方?
深渊人……四只眼睛……叛乱……蔓延……
语冰不知道她有没有把这些话说出口,她感觉那些子弹,有一些甚至穿过了她的身体。
她感受到的不是疼痛,而是如坠冰窟的寒冷。
这是梦吗?这不是梦吗?
幽幽的哭泣声,毛骨悚然。
语冰惊醒,甜酱已经给她盖上了被子。
是,这是个梦。
甜酱,就语冰的认知,是个看起来略显幼态——甚至看着和身材娇小的语冰年岁无异,却举止成熟的家伙,现在蜷缩在语冰旁边,没有在睡觉,眼睛盯着自已,却不带来那种不适的注视感;沉默寡言,却给人一种亲切感。她就是什么也不提地出现在新家里,她甚至可以出现在梦里,出现在学校里,她和语冰一起打工。
没有人看得到她,因为她是一个灵体。
“记录者。”她说。
是的,甜酱能听到她在想什么。语冰又把身子往旁边挪开一些,挪到她后背悬空、快要跌下床为止。
甜酱美其名曰记录者,成天拿着个笔记本,里面尽是些晦涩难懂的玩意;可是这家伙还有更加可怕的内核——比起面相不善的店长,她的超自然、她的爱好,她危险多了。
“记录者,就是要记录美好萝莉嘛。”甜酱摸了摸语冰的脑袋,顺便展示了自已画的速写。
自已被这个不算呆毛和自已差不多高的家伙控了啊啊啊!
“再睡个好觉吧。”甜酱悬起身子,把语冰往下摁回去,离了房间,“这香薰确实好用。”她感叹。
语冰睡了,此后睡了她几年来最好的一觉,不再有梦。
面具,那个漆黑的面具出现在甜酱躺过的地方,滑落到语冰手中,发着幽光。
是,这是个梦。
面具幽幽地散发着漆黑的光芒,一种超出自然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