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一直有传闻说是鬼魅无法出现在阳光之下,尤其是正午当头的日头更会晒融一切鬼魅阴灵,如今母亲这般说法算是推翻了这一传闻。
如此可见一些民间传闻虽然确实是有一定的理论依据,但却也不能完全听之信之,否则可能会对一些事起到相反的效果。
母亲的话让我心中忐忑不已,虽然那个时候我很同情阿飞,也觉得心里有些难过,但每每想到他之前在窗外那副可怖的样子我心中便被恐惧包裹。
“别怕,你如今体内已有炁体护身,那阿飞的魂魄不是那般容易能伤害你,况且我先前给你那块墨珠你随身带着,它应该近不了你的身。”
母亲似乎是看出了我心中的畏惧,她摸了摸我的头鼓励似地看着我,看到母亲镇定自若地模样我心中也安定了不少。
短暂交谈休息之后我们便继续向小龙汶赶去,路程并没有多远,所以走了不过半小时的功夫我和母亲便来到了小龙汶源头处的那处山脚下。
母亲先是走到那处古井旁抬头看向远处的山势,之后她莫名其妙地从背着的包裹中拿出三柱香点燃插在古井旁的石缝中对着古井拜了拜,随后转身又看向小龙汶的方向。
“这里不愧是龙窝村的发源地,龙涎从龙脉垂落,而这河流沿着山脊低洼处流淌而下与那龙涎相合,恰似龙血流于龙脊之下。
若是有灵之蛇蟒于此地修行怕是会事半功倍,以前倒是没有发现这里会有这般不凡的风水地势,看起来日后有空我得在这周围四处走走,看看这周遭的风水地势。”
母亲像是自言自语却又像是在给我讲解,而我那个时候对于这风水堪舆之术如同盲人摸象,压根不懂母亲话里的意思。
“走吧,我看这周围似乎有人供奉,看起来是有人知道这小龙汶有什么东西值得被供奉,按理来说这样的地方不该有落水鬼替身才是的。”
母亲指了指那井沿口压着的一些个早已破旧的红布以及周围树枝上系着的那些红布条开口道,而我不了解这些,只能听着她说。
母亲边说边向着小龙汶走去,走到半道的时候迎面碰到了一队人正往回走,那些人之中有好几个都穿着我没见过的衣服,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潜水服。
原来这些人是阿飞他们家专门从县城找来的人来打捞阿飞的,这个时候他们心中怕是也不抱阿飞生还的希望,但好歹要把人的尸体找出来落叶归根才是。
“小莲你来了,来的正好,正好去劝劝安瓶(阿飞他娘)和孩子他爹,两人已经一天一夜不眠不休了,这样下去如何能熬得住?”
迎面走来的人中有一个婶婶看到我母亲拉着她的手轻声开口,这个婶婶正是龙窝村的,小龙汶正是在她们这个村。
“还没有找到吗?”母亲皱眉不已,她看着这走来的一队人大概猜出了结果。
“没有,真是邪了门了,这是县里专门的打捞队,那小龙汶才多大一点,这些人都快将那里面翻过来了,却就是找不到阿飞那娃。”
那婶娘说这话的时候不住叹气,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顿时看着母亲眼神明亮。
“对了小莲,你不是会看事吗?我看这事透着蹊跷,村里都传疯了,说是阿飞自已走入的这小龙汶,要不你去给看看,看看这事是不是外症啊。”
那婶娘前些日子曾经去我家里找母亲看过事,这个时候估计正好想了起来,于是便开口打算按照我母亲看外症的方式去帮帮忙。
所谓的外症在我们这里通常就是指邪病以及那些不属于医学范畴的病,医院是无法看好的,只有懂看事的人能看。而内症则就是真正的病症,需要去医院看病。
“我今日来就是冲着这件事来的,现在阿飞爹妈还在那里打捞呢?”
母亲倒是丝毫没有掩饰,她对着那位婶娘点头示意,随后开口询问。
“他们俩不会水,又没有专门的工具打捞,现在只能在那里伤心难受,看着让人揪心。我们也是打算吃点饭就再回来捞捞看,总不能让那可怜的娃一直泡在水里。”
那位婶娘说着便掉下了眼泪,村里人都比较朴实,若非有大仇便最看不得这些。
“你带人先回去吃饭吧,我去看看有没有办法,希望可以帮到他们。”
母亲看到有人朝着她们走过来,这些事不便细说让别人听到,于是便扯开话题,让那位婶娘他们回去。
“好的,我们吃了饭就回来,那小龙汶很危险,你们可别下水啊。”
那位婶娘抹了抹先前的眼泪和我们说了一声便带着这些打捞队的去吃饭去了,只剩下我们娘俩儿。
“妈,你要是有办法救救阿飞吧,他挺可怜的,平时对我也不错。”
听那婶娘一说我便想起了平日里和阿飞相处的场景,之后又想到昨晚他在窗外那可怖的样子,虽然可怖却也可怜的厉害,于是心里便有些难受。
“我会尽力的,当然,今日的事你也要做一些事,可能会有些可怕,但却能救你的朋友,你可会害怕?”
这一次母亲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开口询问,她的表情特别郑重其事,似乎我的回答会决定她接下来的做法一般。
看到母亲的眼神我不由低下了头,母亲并没有催促我,安安静静等待着我的回答。
我想了想觉得阿飞确实极为可怜,又想到若是以后他一直泡在水里那我再次见到他的时候必然会感觉到羞愧和不安,虽然那个时候可能并不懂得什么事心里不安,但就是感觉不能这样做。
于是我抬起头同意郑重其事地点头表示自已可以,母亲看到我点头叹了口气,脸上并没有多高兴,反而有些矛盾和后悔。
“既然你想好了我们便过去吧,拿好我给你的那块墨珠,寻常脏东西近不了你的身。”
母亲又一次嘱咐我,随后便带着我继续向那小龙汶走去。
很快我们便到了那里,一样黑绿色的一洼水池被杂乱不堪的青石堆砌成池岸,一样的一块大沙石从山上没入小龙汶内如同半截灰龙,同样的还有那棵极为硕大的黑槐树。
不同的是昨天来的时候我并无任何感觉,今日站在这里看向那里却觉得极为阴森可怖。
那种感觉说不出来,就像是某种看不到的东西将这里整个笼罩起来,我一眼看上去就像是看到黑乎乎看不到边际的池水的感觉差不多,虽然这里一切都没有变。
“妈,我,我感觉有些不舒服,”
这种感觉让我心中极为不安又很害怕,于是我不由拽住母亲的胳膊轻声开口。
“没事,你试试去按照我早上教你的那种方式呼吸,不要做动作,就是单纯的用那种呼吸的方法,想象你肚子里那股气,想着它流遍全身。”
母亲摸了摸我的头轻声开口,而我习惯了听从母亲的话,于是忍着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开始尝试按照她的说的来。
很难,即便是我平日里习惯了在早上练习那套动作的时候用这种呼吸方式,但这个时候直接去用却极难,尝试几次都未成功。
即便是用那种呼吸方式都困难,更别提想象肚子里那股气了。要知道我可是从来没有感觉到过那股细微的气,只有在昨天被拉下水濒临死亡的时候才偶然感觉过到一次,甚至我都觉得那是错觉。
如今在让我去感觉那股气,还想象它流遍全身,我如何能够做得到?
但好在强行试了几次,虽然断断续续磕磕绊绊,到最后也没有感觉到那股气,但似乎也有效果,至少我心中的那份不安和恐惧减轻了不少。
母亲看到我的样子并没有出声,也没有表露任何情绪,只是说了声慢慢来,已经很不错了,随后便拉着我走向河滩边上。
这个时候已经快要到晌午十二点了,基本上参与打捞的人都去吃饭了,留在这里的除了阿飞的爹娘外便是他的外婆以及两个亲戚,这个时候那两个亲戚正在吭着烙饼,而阿飞的外婆坐在那里使劲抹着泪。
另外一边我看到阿飞的爹正站在小龙纹边上抽着烟,他沉默地看着小龙汶满脸的悲戚和木然,即便是我们走来他都没有任何反应。
在他旁边的青石上坐着一个妇人,那妇人神情枯槁,整张脸惨白而扭曲,没有一点儿活人的模样。
她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眼前的小龙汶,手中拿着一只瓷碗举着一动不动,我和母亲走近才看到那瓷碗里是半碗粥,应该是给她的吃食,但她却没有吃。
我从来就没有见到过一个活人身上会给人这种感觉,就像是一尊木头雕像慢慢在水中腐朽溃烂一般,整个人身上都散发腐朽落寞的气息,我感觉不到她是不是还活着。
以前看电视说什么生不如死,我从来不曾有过这种感觉,但今日看到阿飞的爹娘我便感觉到他们身上似乎便是这般。
就连我看到这副样子都觉得他们活着真的不如死去来的痛快,原来一个人的伤心真的会让他整个世界都崩溃。
母亲长叹了口气随后将背上的包裹随手放在了地上,她看了看水面平稳的小龙汶,随后目光又望向那一边的那块宛如巨龙入水的白色沙石和旁边那棵粗大的槐树面色凝重。
“你们来干啥,我外孙就是和你儿子一起来的,为什么你儿子能被救上来,我那可怜的外孙却没人救?快点滚,这里不欢迎你们看热闹。”
阿飞的外婆此刻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她抹了把泪眼睛通红地盯着我,那双通红地眼睛里充满了怨怼和愤恨。
看到那位老婆婆的目光我不由感觉到害怕,于是拉着母亲的袖子躲在了她的身后。
“阿婆,我们是来帮忙的,阿飞的事我们也很难过,只是此事不能怨我家孩子,还请阿婆不要误会。”
母亲将我护在身后随后对着阿飞的外婆郑重其事开口,母亲如此言语阿飞的父母也都注意到了我们,几乎一样的眼神,恨不得将我按到这小龙汶内溺死一般。
那个时候我还什么都不懂,后来长大懂事之后回忆起此事还一直极为不解。明明阿飞不是我害死的,而且我也尽力去救了,可是为什么他们如此这般怨恨于我?
一直到很多年之后我才明白,原来人性矛盾,不因善良而感激,亦不一定会因为罪恶而怨怼。
他们只是想要将自已的悲痛和难过转嫁于它人,不问善恶是非,自私与否。
“别猫哭耗子假慈悲了,要不是和你的孩子来这小龙汶我的乖外孙怎么会出现意外,我真恨不得将你那龟孙儿子扔下去陪我外孙。”
那老妇人声音凄厉而怨怼,如同沉沉夜幕之中令人恐惧的夜枭啼叫一般。
在农村待过的人都知晓,那些个妇人骂人的言语真是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她们就是靠这些骂人的言语来保护自已和家人免受欺负,靠着这份混不吝和没脸没皮来让自已看起来更为强大和难惹,这也算是一种莫名的悲哀了。
“我家阿飞已经没了,现在还能来帮什么忙,你们走吧。”
另外一边阿飞的父亲沉声开口,那是一个沉默寡言皮肤黝黑的庄稼汉子,此刻虽没有骂人但是语气也极差,显然对于我们的到来也极为厌恶。
“我家阿飞已经不在了,就在这里找不到了。”
阿飞的母亲对着小龙汶喃喃自语,她甚至都没有看我们一眼,空洞麻木的眼神没有一点变化,就像是一个活死人一般。
哀莫大于心死,或许最为伤心的便是身为母亲的她,以至于她如今连怨恨别人都不想去做。
“我能够为你们找到阿飞,当然,他现在早已没了,但我能够尽量让你们去见他最后一面,和他说说话。”
母亲并未因为这一家人对我们充满敌意的态度而生气亦或者恼怒,她只是一只手护着我,随后一只手轻轻指了指那小龙汶的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