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半天,时宇总算恢复了点人样,汗湿的刘海耷拉着,和主人一样蔫蔫的。柳秋风深知自已今天夜里是肯定走不了的,向阳给她发信息,说是机票都搞定了,明天各回各家,各找各妈。问她需不需要自已过去跟她换班。柳秋风拒绝了,向阳现在是她的顶梁柱,她还指望向阳明天把人通通都带走,万一向阳来换班,方客也在,一屋子人齐齐中招,真是想都不敢想,天塌了也不过如此。
黄色的小毛巾此时此刻已经面目全非,这会安详地躺在垃圾桶里。方客在水盆捻着手指,一手接着电话,偶尔低声应两句,柳秋风坐在一边远远地观察着时宇。
电话里不知在说什么,方客转头看了一眼时宇,说着:“不用,你等两分钟。”接着就
一把拽起了时宇,时宇是真的烧厉害了,这会跟吃了软筋散没什么区别。柳秋风吓得直起腰,生怕他趁人病,要人命。
然后……方客撑开了时宇的眼皮,拿着手机对着时宇的眼睛不知道在照什么。
手机切换成公放,聂言的不满,隔着屏幕透了出来,“你把他两只眼睛都撑开,这也识别不了啊,你能不能用冷水给他泼醒?”
方客一副耐心告罄的样子,手一松时宇跟破布娃娃似的摔在床上,始作俑者直接出了门,和聂言打电话。
不知道是不是磕在哪里,“咚”的一声。时宇在半醒之间闷哼一声。柳秋风立马爬到床上,凑过去检查时宇的头,可怜的时宇一张巴掌大的脸不仅烧得红彤彤,还有一些血迹没有擦干净,这会因为疼痛眉头都蹙在一起了。不知道是不是疼狠了,时宇睁开了眼睛,声音粗粝,“我有点……渴……”柳秋风从旁边接过水,半扶着喂了他几口。
柳秋风怕他真磕到哪里,“疼吗?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时宇身上温度不降,鼻息呼出的都是热气,眼睛都熏红了,“不疼,好多了。”
瞎子都看得出,怎么可能好多了。白天还有力气和他们周旋两下,这会说话都费劲了。柳秋风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只得又撕开了一张退热贴,给他的后颈也贴了一张。时宇说话有些喘了,他轻声地问她:“姐姐,你恨不恨我?”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柳秋风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最近其实已经不太想的起来前面那段倒霉的时光了,加上那天老师傅的点拨,段樵每天的咋咋呼呼,忙起来的时候水也不太喝的上,那段时间都快是前尘往事了。没有得到回答的时宇头更低了,没人看得清他低垂的脸上是什么表情……只是闷闷地传来一句:“姐姐,对不起。”
“我没怪你。”
闻言,时宇有些错愕,他抬起头看到柳秋风直直地看着自已,不躲闪,也不别扭。
柳秋风看着他的可怜样,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发涨……其实那件事以后,好像没有谁和她开诚布公过,算下来,真正和她解释过的居然是方正。
柳秋风深吸一口气,把玩着手里的包装袋,怕他不信,又补充了一句:“我没怪你,我多大了,我自已有数,虽然坑是你们刨的,不过跳进去是我自已选的,也算我自已脑子有病吧。”
时宇看不出真假,扪心自问,要是有人这么对自已,他做不到这般不计较。
他努力撑起身子,乘胜追击。
“那姐姐是不是原谅我了,我以后还能不能和你一起吃吃饭,说说话?”
柳秋风看了看他,忍不住地自嘲。
“都说吃一堑长一智,你这套我也不能总吃吧,你现在就算不装可怜,也够可怜了。”
时宇没有一点被人戳破窘迫,反而凑近了些,“所以是可以的对吧,你也原谅我了对吧。”
一句话说得气喘吁吁,这嗓子哑的。
柳秋风和一个病人计较什么,全是半哄着连连点头,生怕他一口气上不来。
托着他后背,把人放平,像是哄人一样回答他:“你好了就算扯平了。”时宇像是得了特赦令,立刻乖乖地躺好。柳秋风顺便又给时宇量了一次体温。
“凑这么近,第一个传染的就是你。”方客不知何时站在身后,突如其来一句话吓她一跳。
温度计39℃,没有明显的下降,明天肯定要送去上级医院,再这么下去,肺部感染就麻烦了。
放好体温表,柳秋风下了床,绕过方客出去又打了好些水洒在地上。时宇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不想打扰病人休息,她努了努嘴,示意方客出来。
院子里的月亮,清亮清亮的,就是冷,冷得柳秋风直哆嗦,她把脸埋在衣襟里,就剩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方客,用一种不容置喙地口气说:“他睡了,向阳说明天一早有人来接他,他这样肯定回不去估计要在国内治疗,你们明天的飞机,大家都在段樵家里,你现在赶紧过去,让向阳给你发个地址,去跟他们汇合,你在这里万一传染。”
方客不说话。
柳秋风就有点急了,推了他一把,“和你说话听到没有?”
没有得到回答,下一秒就被人拽进怀里了,方客抱得很紧,柳秋风动弹不得。北方晚上的风凛冽得像把刀,刮在耳边像是黑夜在呜咽。柳秋风卸了力,脸被方客按在胸口,心跳声就这么不讲道理的冲进了耳朵里,和他的主人一样不讲道理。
柳秋风这几天累极了,这会的她像只被人强制停止的陀螺,两人就这么抱着,谁也没说话。过了许久柳秋风被捂得透不过气了,推了推方客,闷闷的声音从厚厚的羽绒服里传来:“我要憋死了。”
方客这才把人松开,借着窗口透出的灯光,看着她头发乱七八糟的样子,方客心情好了很多,好像堵在喉咙里的那口气经过了一天一夜终于下去了。冷风像是短暂地抚平了两人之间的棱角,方客顺了顺她的头发,有些无奈地问她:“为什么和刺猬一样,靠都不能靠?”
柳秋风恨不得把心剖出来,摆在月光底下,请苍天,替我辩一辩。
“你明天走了以后,像这样的意外以后都不早有了,你这样子我不好受,我不想和你们转圈圈,我玩不过你们。我不是跟你吵架,我在好好说话你能不能明白?”柳秋风希望自已的坦诚至少可以给自已减少一些麻烦。
方客喜不喜欢她一点都不重要,他们这次来为了什么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已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平静生活,她万分珍惜,好像怕他不同意似的,柳秋风声音小小的,甚至有些祈求般问他:“好吗?”
月亮藏在了乌云里,方客说:“我怕我说话不算话。”
夜深了,两人默契的没有再说些什么,聂言发来信息,欧洲那边有个会明天晚上必须要到场,时宇像个疯子说走就走,留下一堆事就回来了。这会又暂时回不去,事情一下子全压在他这边。信息里聂言把毕生所学所有脏话都套在了时宇的身上。
手机熄屏,明天一大早的飞机,睡不了几个小时了。最终柳秋风睡在了床的最北边,方客横在中间,时宇睡梦中像是很难受的样子,浅浅地哼着,柳秋风总要起来看一看。最后是方客用被子强行把人裹了,自已坐直了身子,说自已会看着他,柳秋风本想着再撑一撑,最后还是睡着了。
方客把灯调到最暗,看着小小的人缩在被子里,薄薄的一片,好像上次她这样睡在自已边上的时候没有这么瘦。向阳的话不合时宜地出现在脑子里,飞欧洲那天,在机场,向阳问他,是不是做了最好的决定。
当时的他是笃定的,后来在欧洲的日日夜夜,他不确定了,时宇在办公室势在必得的样子,仿佛在他心里扎了一根刺,让他越发地坐立难安,才会在聂言人来疯的买了机票后,不声不响地一起回来,甚至连开场白都想了好几句,偏偏没一句用上的。
怎么才算最好的决定。
一整晚都没有得出一个答案,隔天蒙蒙亮的时候,柳秋风被手机震醒了,许言好在电话里控诉聂言不准她来跟她告别,也不让她来卫生所,柳秋风让他听话,赶紧回去,要是后面有什么症状第一时间去医院。
方客已经起了,又恢复了一丝不苟的精贵模样,还没等她起床查看时宇的情况,外面就有人敲门了。方客走过来拿过被子把她围了个结结实实,就留了个眼睛。门外站着几个医务人员——时宇被转走了,柳秋风看了门口方客的背影知道,他也该走了。
方客却忽然转过身朝她走来,把仅剩的眼睛也给人遮住了,视线瞬间变得黑暗。她被方客藏在小小的被子里。外面的一切都被隔绝了,方客的声音也变得忽远忽近。
他说:“我好像做了一个最坏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