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柳秋风用围巾把自已裹了个严严实实,方客看着她露出的一丝眼睛很是好奇。
“你在车里鬼鬼祟祟的干嘛?”
柳秋风恨铁不成钢,挤眉弄眼地示意他把空调关了,热死人了。
“这一路全是熟人,我车窗摇下来三秒,下午我结婚的日子估计都订好了。”听她嘴里抱怨着,方客捉弄的心思又上来了,反手就把空调转到了最大。
被他们这么一耽搁,两人到的时候午饭已经开始了,柳秋风站在熟悉的巷子口两腿直哆嗦,自已一打谎就结巴,今天不得一战成rapper。埋怨地瞪了一眼旁边事不关已的始作俑者,就知道他没安好心,隔着千山万水来克自已。下车前柳秋风扒着方客的手臂,让他把车停远点。
“为什么,前面可以停。”
“你就停那里!”
好意思问为什么?你的车跟你的人一样招摇。
小两人一直没到,外婆早早地就让几个小的去路口接姐姐。舅妈家的小妹妹最是眼尖,远远地就看见了姐姐和“姐夫”。小孩脸皮薄,几个弟弟妹妹在路口你推我,我推你地到了跟前。
自已好久没看到这几个了,居然长这么高了,柳秋风家里的亲戚平时走动很频繁,自已出去读书工作前好几个弟弟妹妹都是跟在自已后面长大的,感情很好。小妹妹和弟弟一早就听说了大姐姐的男朋友来了,大家都好奇极了。姨妈家的妹妹只比自已小三岁,说是男朋友初二来。小妹妹眼睛滴溜溜地照着方客转。
方客今天穿了一件纯黑色长款大衣,同色的高领毛衣衬得他肤白如雪。不怪柳秋风这么说他,自已生活的地方是个小渔港,终年海风吹拂,娘胎里再白也扛不住。小时候的她每天蓬头垢面地四处溜达,俨然是个小渔船上的野小孩,还是等自已离了家读书工作才一点点白回来的,饶是如此也比不上方客,太阳要是好一些,他光是站在那就反光,看得人嫉妒死了。大人男唇红齿白的像什么样子。几个弟弟妹妹也没想到大姐姐的男朋友这么帅,像是电视里的人,这下一照面就更害羞了,呼啦啦地一下子都跑了,柳秋风给他们弄得莫名其妙。方客家里没有这么多的孩子,也挺新鲜,看他们风一样地来了又去:“他们跑什么?”
柳秋风夹带私仇回答他:“看见你害怕呗!难不成因为你帅啊。”方客看着柳秋风一脸的小表情心里盘算着:昨天到今天像只炸了毛的猫,自已是不是没腾出手来收拾她。如此想着,一把就捞过了旁边的人,柳秋风一下子失去平衡,只能撑着他的手臂,她慌乱地左右查看:“疯啦!大马路上,方客你……”不给怀里的人挣脱的机会,方客另一只手掰正了她左右乱晃的脸,神色危险地提问:“再问你一次,是因为好看,还是害怕?”又来,又这么近。柳秋风觉得自已浑身的血都涌向耳朵了,等不到回答,方客作恶地又近了一些:“嗯?问你呢。”
“帅!是因为帅!你最好看了,你是我认识的人里最好看的!”脑子里警报声滴唔——滴唔地响着,识时务者为俊杰,关键时候柳秋风就差用吼的了。
听到了自已满意的答案,方客这才松了手,柳秋风连忙拉开两人的距离,一转身,几个小兔崽子捂着嘴在拐弯处一溜烟地跑了。
脸都丢尽了……
桌上两人被安排和长辈坐在一起,真是“刚上门的女婿大过天”。往年自已都和小辈坐一桌。方客神情自在,好像自已才是那个外人。柳妈妈和舅妈姨妈把最后的菜都端了上来,大家便开始动筷子了。自家人吃饭没有什么礼节和客套话,外婆开饭前给了每个小辈一个红包,这是方客今天收到的第四个红包了,早些时候舅舅和姨父也各自给了,说是第一次来,柳爸柳妈说长辈的见面礼不能推辞。
方客看着一桌子满满当当的菜,没什么精致的摆盘,但是每一盘都分量十足,大家各自倒着自已想喝的酒水,小辈或站或坐,够不着的菜就跑下位置垫着脚夹。席间大家打趣着问他吃不吃得惯,还调笑着说他聪明知道开车来,要不然今天外公非把他喝趴下。姨妈更是夸张,一碗饭压得严严实实,嘱咐着不够再盛,他感受了一下重量十足的碗,有些无奈。柳秋风知道他吃不完这么多,更何况他面前的盘子里还堆着鸡腿、大虾、鱿鱼、整条的鲳鳊鱼……于是好心地在他碗里挖了一半的米饭过来。
严丝合缝的碗这才有了放菜的余地。
方客真的很久没有吃得这么撑了。饭后柳秋风带着弟弟妹妹给酒足饭饱的人都泡了绿茶,大鱼大肉的解解腻,毕竟过年期间这种吃法还得好几轮。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没什么风,太阳也很好,大家三三两两地搬着凳子坐到了院子里。外婆腿脚不太利索了,家里面里里外外都是外公在打理,趁着过年两个老人家把屋子前后擦得锃亮,这会院子里清清爽爽。方客看着倒茶的柳秋风想起了她家里似乎也是井井有条的,原来她这么会打理,是遗传啊。
外公酒量惊人,午饭期间方客看着一瓶白酒就这么见了底,老人家除了脸红外,说话都带不打结的。外公半躺在摇椅里跟方客说着话,可惜了,外公不会普通话,一心以为自已这地道的方言就是官话,问了方客好两句,他一句没听懂。柳秋风远远地看见两人坐在一起就知道这天儿聊不起来。端着两杯茶,顺势坐在了中间,把水杯递给他们。
柳秋风:“外公问你今年多大了。”
方客:“27。”
柳翻译:“外公他27。”
外公一听眯了眯眼睛:“哎哟,比你还小两岁呢,丫头你可不能欺负人家。”
方客一听,见缝插针:“外公,她经常欺负我。”
柳秋风想都没想就给了他一下子:“你不是听不懂吗?”
方客:“这句听懂了。”
柳秋风:“你挑着听啊!”
太阳一晒,人都昏昏沉沉的了,长辈都喝了酒,柳爸柳妈也是,大家歇了会就准备回去了。方客开车负责把柳爸柳妈送回家,柳爸喝了酒,把车留给了柳秋风,她负责送姨妈一家回去。路口大家收拾着东西,方客从车里翻出了几个红包,自已这次出来得急身上没带多少现金,只能把钱包里的钱拿出来分成几份,给几个小孩发了红包。姨妈他们呵斥着弟弟妹妹不许拿,小孩子才不理,嬉笑着拿了就跑,边跑边喊:“谢谢姐夫!”柳秋风给他们一路叫得耳朵滚烫。
回去的路上柳爸有些多了,酒一多,这话就多了起来。絮絮叨叨地说着:“小方啊,你过年能来,叔叔阿姨很高兴,叔叔就这么一个女儿,你得……”柳妈妈一听就知道他这毛病要犯,立刻把嘴给他捂了:“你叔叔就这个毛病,一喝多就话多,你别理他好好开车。”方客透过后视镜看了看闭眼休息的老两口,没说什么。
一圈人送下来,等柳秋风到家的时候快两点了,她昨天睡得迟,早上起得早,这会眼睛都快粘起来了。好不容易到家,家里好安静,换了鞋进门方客在厨房喝水,柳秋风凑过去问他爸妈去哪了。方客示意他小声点,柳爸柳妈睡午觉了。
柳秋风接过水杯喝了一口直打哈欠,方客看着她困得眼泪都出来了。
柳秋风脱下外套问他:“我要睡午觉,我太困了,你睡吗?”
方客杵在面前一动不动:“你邀请我?”
神经病,迟早被抓起来。
“你睡的话我就睡沙发,你不睡我就睡床了。”
知道她困狠了,方客不再逗她:“你睡床吧,我出去一趟。”说着拿起大衣往外走。
柳秋风听他要走,不知怎的心下一急就拽住了他:“你要走了?”方客看着胳膊上的手笑了笑:“不走,我身上现金用完了,我也得去取点现金。”
柳秋风想着他今天给出去的红包有些肉疼:“你别那么大方,小朋友你给那么多,意思意思就好了。”
方客假装一副自已听错了的样子:“这钱花是给你花的,这你都想帮我省啊。”柳秋风自觉自已说不过他,每每都要被他反将一军,气得直把他往门外推,你快走。
人走了柳秋风才爬上床,脑袋一着枕头就昏睡过去了。
小城镇的路有些窄,方客开车绕了两圈才找到一个自助银行。许是过年忙,大家都用钱,才取了没多少就显示没有钞了。方客算算时间估计也够了,毕竟很快他就会把人带走。车上向阳打来电话,一开口满腔满调的调侃:“方董确实体贴人呐,这大过年的在老丈人家滋润吗?”
方客:“还行吧,有事?”
不仅没有反驳,甚至上杆子地往上爬,这是什么情况?向阳有些拿不准了。电话里没再说这些,他沉声提醒到:“后天,开幕式你别忘了。”
忘?
我还有大礼要送呢,怎么会忘。
副驾上散着几个红包,是方客今天从柳家长辈那拿到了,他瞥了眼抓起红包,随手塞进了车前的储物箱。
柳秋风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再醒的时候恍惚得不知道是白天还是晚上了。客厅里传来了谈笑声,柳秋风迷迷糊糊地走到客厅。柳爸哎哟一声:“你这光脚不穿鞋的毛病,能不能改改?”柳秋风不甚在意:“哎呀,反正地上又不脏。”
柳爸嫌弃地看着两眼,正好方客端着盘子从厨房里出来了。嗯?方客换了一件乳白的低领毛衣,有些宽松,身上诡异地系着一条围裙,柳秋风一下子就清醒了,这居家的贤夫模式是什么时候开发的?柳妈妈在一旁跟着数落:“你那头发跟鸟窝一样,能不能梳梳,方客晚饭都帮着做好了,你好意思。”
一觉睡醒,世界变得好危险。
晚上吃粥,浓稠的小黄米被高压锅煮得软糯香甜,清爽的凉拌小菜搭了几盘子素点心。柳秋风奇怪着:“晚上怎么喝粥啊?”柳妈顺手给方客递了个花卷:“过年大鱼大肉的,中午给小方吃得有些消化不良了,喝粥清清肠胃。”
哦,真是宝贝呢!
柳爸吃得差不多,顺口嘱咐:“你吃完了把行李收一收,外面的衣服你妈都给你收好了,你别忘带东西。”
柳秋风满脸的疑问,这就要把我赶出家门认他做儿子了?一觉睡醒,要开始流浪?
方客:“你明天得跟我走,项目开幕,我跟叔叔姨姨说过了,把你借走几天。”柳妈妈在一旁也说着:“小方说那里有不少好玩的,你不是总抱怨上班忙,趁这个机会两个人去玩玩。”
柳秋风心想,明天才初二啊,这人就让自已开始还债了吗?太没有人性了吧。
饭后柳秋风蹲在收纳间不停地往外拖着什么,不一会,院子的边上就像摆摊似的摆满了烟火。方客还是很小的时候玩过,那会过年,母亲带着他给外婆拜年,外公每年都会给他们几个小的买上许多的新鲜玩意儿,有一年聂言被炮仗炸坏了裤裆,鬼嚎了一路,之后怎么就不放了?是因为自已长大了,还是因为没有人带着自已放烟火了……柳秋风不知道方客此时心里的弯弯绕绕,她只知道明天自已要走了,这些烟火今天得全部放完,要不自已亏大了。
她在“小摊”上挑了个适中的塞进了方客的手里:“那这个给你。”其余的几个被她摆成了一排,柳秋风缩着脖子点燃了其中一个,星星点点的火苗一下一下地攒动着,柳秋风拉着方客往后跑,下一秒火树银花冲破了纸片一下子蹿上了半空噼里啪啦地绽开了数不清的焰火。漆黑的夜色被人世间的焰火撕开了一道裂口,火药燃烧的气味掩盖了冬日里的清冷,柳秋风站在一边上窜下跳地拉着他喊:“好看吧!好看吧!”
方客心思万千,幻灭的火光里,她举着手里的烟花问他好不好看。
“好看。”方客想着。
烟花很美,可是一会就没了,前一秒还璀璨如白昼的夜空又重新了无生气了起来,燃烧后的纸壳冒着白烟,无声地宣告——华丽已退场。
柳秋风看着方客兴致不高的样子,问他:“你是不是不喜欢放烟花啊?”方客没有回答。
她看了看方客白色的衣服,把他往屋子里推了推,有灰,你站远点。方客抓住了她的手说道:“不是,只是这样的年我没过过,很有意思。”没想到他这么说,柳秋风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还没来得及感伤,他这两天的恶劣行径又浮上心头,柳秋风甩开他的手不太自在地嘟囔:“可不是,你开心了,明年的烂摊子全是我收拾,我还要一一解释,为什么又重回单身狗……”
今天他说了,项目开幕,那应该就是要结束了吧……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柳秋风不想去想这些,颠着又去点那个最大的。绚丽再次绽放在夜空,这样的美好总是要人跑来跑去地维持,可是很值得啊,你看,多美。她仰着头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些转瞬即逝的美,没关系,我心里已经记住了。
炮竹炸开后燃烧的灰尘相继落下,伤情的人就这么无端地遭了殃。
“嗯!”闷哼一声,她眼睛就落了灰。方客走过去看她一个劲儿地揉眼睛,掰开她的手时,一只眼睛已经被揉得通红了,落了灰的眼睛不受控制地流着泪,柳秋风捂着眼睛不想让他看,四下躲。方客啧了一声,示意她不要乱动了,可惜这个人今天格外的不听话,动一动就又去揉,方客一手箍住了不老实的人,另一只手去擦她的眼泪。
柳秋风另一只眼睛也模糊了,豆大的眼泪往下掉。心里不知怎的就委屈起来,我辛辛苦苦赚的钱买你们,再勤勤恳恳地放,你们往我眼里钻,是了,是这样,所以心里委屈。
脸上沾了黑灰,这会糊着眼泪,小花猫什么样,她就什么样。方客心里像被人不深不浅地挠了一下,怀里的人瘪着嘴又开始不看自已……
最后的烟花落幕时,柳秋风等来了方客温热的唇,震惊未能占据她的意识,甚至连呼吸都忘记了……方客圈着怀里的人,无视她的颤抖,短暂地犹豫后攻城略池般地撬开了她的唇……她吹了风,嘴唇微凉,晚餐贪食的豆沙还存留甜气,他负气地咬了一口,顺利地换来了她小声地呜咽……
刹那的火光后,夜色卷土重来,无声地模糊了相拥的身影……
流萤似火逐流年,谁言相偎不相知呢?